听着杨士骧的声音,李鸿章眉毛一挑,不怒反而笑了起来:“拿来瞧瞧!这位爷,可比我光瞧着那些公事儿精彩!”

他们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也互相之间以徐大人的新式军官团自诩。对这些基本班底儿的磨练,也是徐一凡坚持在南洋风潮当中挺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

设在领事馆的筹饷处,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华人。带着现钱,银行的本票,甚至金银饰物赶来,为这个在危急时候儿能站在他们中间的天朝钦差徐大人尽点儿心力。楚万里留在领事馆就办收兑的事情。本来徐一凡带了大批的空白官照,封典,追赠,功牌过来。一开始楚万里还带着几个人看多少钱就换什么样的实收。结果那些华侨往往丢了钱就走,名字都不留一个。楚万里到了后来也懒得这些废话了,每天就只是点头微笑,然后行礼送人离开。一天下来,比到处奔忙的徐一凡还要累得腰酸背痛。

看着杜鹃小脸慢慢变红,外间门又是一响,徐一凡起身穿起靴子,就穿着白色的中衣问道:“谁啊,进来!”

李云纵不爱说话儿,他身边的手下帮着他嚷嚷:“鸟毛,拦老子做什么?老子犯你们洋鬼子哪门子法了?就囚在这屁大点儿地方?老子出去买酒!”

他笑着拱拱手,对曹天恩道:“曹老哥,麻烦贵属,就安排兄弟的随员吧。今天一路劳顿,总督大人又盛情招待,实在是心领。兄弟得去歇歇了。哪天借着贵馆,我也设宴招待一下总督大人。”

在这个充满水果和牛奶甜香味道的热带城市里,气氛却紧张得一触即发也似。

那些泗水清朝领事比他们还闹心,放洋的领事,都是等着混资历。捞个通晓洋务能员的名义回去等升迁,等补缺的。要不就坐着捞点通商往来的钱。最怕麻烦不过,有什么涉外的交涉。要不充耳不闻,要不就是往下瞒,往上推。半点干系也是不肯担着的。

邓世昌还是一如既往的,在船上就威严庄重死板,天天盯着水手船员们工作艹练。徐一凡想他的心思,邓世昌也不多招惹应酬他。似乎是抱定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宗旨。

门外就传来两个声气不同的呵呵大笑儿的声音。门帘一掀,就见两个长衫人走了进来,雪地里面一路过来,两人身上都是雪泥,脸上冻得红通通的。一进门就用力跺脚,一个矮些儿的穿着是有十四个铁帽的山鞋,这一跺脚,就听见咣咣作响,几乎将炉子上面儿的茶壶震了下来。

夸查一声,那浪人已经半跪在地。才一瞬间,他已经满头满脸豆大的冷汗汗珠,却死死的咬住牙齿不叫出来,脸上肌肉扭曲得极是狞恶。再看他右臂,已经软软垂了下来,肩膀处,肘部都松了,刚才喀喇喀喇两声,是杜鹃借力,一瞬间就摘了他两处关节!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liu……徐大人名不虚传啊。这等大事儿,自然要好好考虑,相信我们打交道的曰子,还是长远着呢。”

徐一凡一怔,眼睛一转,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头山满朝他的几个随员鞠躬示意:“抱歉。”

楚万里笑着走进来:“在瞧你怎么照镜子呢!没见你这么臭美过。一套洋军服,就让你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在近代历史上,出现坚强善战的军团,都无不以近代民族意识凝聚为精神根本。纪律,艹练,装备,都是相对而言可以较容易解决的问题。但是这一切,在以少数民族统制压制多数民族的满清帝国内部,这种主体民族的凝聚意识。却是那些旗人甚至部分汉人重臣,最为凛凛惕惕的对象!而多数人,自己也混混噩噩。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而来,想完成这个民族精神意识洗礼姓的篡夺工程,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至于邓世昌不乐意下来和他一起亲迎,反正邓世昌官儿比他大,资历比他深。他摆这个矫矫不群的态度,就由着他去吧。

此时此境,二杆子道台和北洋水师以直傻出名的管带,却是相视一笑。把臂互让,将一众访客,迎进了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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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鸿章送给徐一凡的宅子里面,这个时候却是红烛高烧。花厅之内,一席便宴,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儿。

那他一些真正的举动布局,也许就被当作玩笑了吧……

这真的是两个已经睁开眼睛看了世界,对现实感到苦闷,努力的在寻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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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就这么多,现在我有名义,也有决心,想带着你们练出这么一支强军出来。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给你们争取最好的装备,提供最好的条件。万一有那么一天,等到铁甲兵舰山一样堵在大沽口,刺刀象雪亮的丛林一样排成遮盖大地的钢铁森林,炮弹象暴雨一样覆盖整个视线所及的天地的时候…………也能让你们毫无顾虑的去死!愿意跟着我去死的,向前一步!”

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

徐一凡只是笑着点头,跟他并肩进了自己的产业。张佩纶这人,才气十足。充军之后灰心功名,一直藏在李鸿章的幕中。甲午事变当中,他和李鸿章提起放弃朝鲜以示弱,集结主力,依托东北,再图决战。在徐一凡看来,也是当时极精当的见识。庚子事变更是陪着李鸿章周旋左右,赞画各国之间互相牵制的计策,结果让李鸿章死也没有签署割让东北给俄国的条约,丈人累死,他吐血升余。一场磨练之后,风liu才子竟然隐隐国士无双。

李鸿章一拍巴掌:“还是咱们淮地出英才啊!这是正分儿老乡,以后各位要多亲近亲近。”底下陪坐的人一连声儿的答应,都拱起马蹄袖朝徐一凡抱拳打招呼。害得他不得不一一回礼。又闹了好大一阵子功夫。

看着杜鹃兴奋的样子,徐一凡只是一笑。陈洛施留在燕京,等着送亲。杜鹃跟着,算是一个收拢麒麟寨这百余条汉子的抵押。

徐一凡笑着摆手:“别提洋人的事儿,倒胃口!咱们说说自己的,少川,你对朝鲜,对袁慰亭怎么看?”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真的就成了自己小妾了?想让她穿水手服就水手服,想女王装就女王装?

“我看哪,咱旗人兵练不起来,就要完!”

这种亲切关怀,到哪儿找去?

一百多年前,这个屋子主人曾经经历的这个垂死帝国的一切,似乎就这样弥漫在他全身。

杜鹃偷偷的打量了徐一凡一眼,还是说不出话儿来。

徐一凡才懒得记那些大众脸,只是露出了他六颗白牙的标准微笑。又行了一个礼。那些书生也都赶紧诚惶诚恐的回礼。

“这没有话儿说,只要中堂还在北洋!徐兄怎么能确定中堂还能稳居,到底是什么法子?”

杨士骧微服来访,不问可知就有要事儿。两人信步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还没剪门的小酒馆。弄了一碟盐豆,一盘豆腐。加上两壶浊酒。就摆出了一个促膝谈心的架式。

徐一凡瞪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章渝悄悄提醒他一句:“先生是要收了陈姑娘的……这月度银子的例是不是该定下来?”

并且要求地方财政厘金收归中央办理,由直隶开始。由北向南,逐次整顿。所获饷源,用来逐次扩大禁卫军编制。

章渝恭谨的道:“小人去查,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北洋水师,徒守海口,畛域分明。南洋有警,充耳不闻。此国家经制水师焉?此地方之军焉?纵再斥巨资,购舰百条,也不过守户之犬,非能纵横海疆之骁锐。海军衙门,不过虚设而已。

加上他今儿特地挑了件月白色的长袍,绷着连坎肩儿都不穿。这么负手而行。在这富贵都丽的场面里。还真有点儿特立独行,粪土万户侯的潇洒气度。

哪怕看起来再香艳也不成。

什么好东西,论套的话,肯定比单件儿的更值钱。

徐一凡汗透重衣。

当年徐一凡也参观过这园子。跟着一大群游客走得满头是汗。导游还举着电喇叭叫得声嘶力竭:“后面儿的跟上跟上!”

徐一凡嘿嘿银笑着就想扑过去,这个时候。满脑门子的官司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老爷子用力的咳嗽几声,又呛出了一点儿血星:“二丫这个岁数了,又那么高。婆家本来就不好找。本来咱们就图一个身家清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儿就成。姓徐的来历不明,咱们怎么能沾惹?可是二丫闹这一出,门当户对的谁还敢要?还有你这个不成气的东西,闹出这么大事情,还不是因为你耍钱?五爷回来有你的好儿?姓徐的是五爷兄弟,只能让他拦在里面儿了…………爹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拿……拿了……爹的病……你又赌输了钱……”

那青年伸手从身旁侍立的一个仆人手上端了杯茶下来,喝一口吐了:“他妈的给我上高末儿,给我香茶干嘛?爷乐意吃苦,你管着?”

瞧着这胖子自来熟的样子,徐一凡就是郁闷也没了。这位还真适合拉皮条!

他一想起这个就觉着隐隐有些阴影,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的见识高过韩老掌柜百倍是不用说的,也够聪明。但是对这个时代的阅历,还有在这个时代的根基,差人家却是万倍不止!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震得所有人都没了声音。稍停一下,两个声音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