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写出了一本从各种公开书籍上面都能摘录到的资料凑成的著作。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被文明世界交口称赞的人物……也许是我离家太久了吧……我在这里,满怀敬意的请问这位先生。您游历了多少国家,您见过了多少文明世界的伟大人物,您对文明世界有多少认识?您又对帝国现行的政策,有什么样有见地的建议?帝国陆海军的建设工作在稳步进行,帝国和文明国家的关系在逐渐好转,您对这个过程,有什么自己独到的建议?作为一个老人,我怀着谦恭的心情在这里静听。”

骡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会友镖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他嘻嘻一笑。回头冲着骡车里面叫道:“徐爷,到地儿了!军爷不让咱们进!”

至于杜鹃,和陈洛施相比,又是另一种风味。小家碧玉的清秀中偏有一种纯天然的野姓。看着她咬着白牙永远倔强的样子。让人都忍不住有点邪恶的冲动。到底要怎么样的ling辱,才能让她软弱崩溃下来?

可是自个儿一时又怎么答得出来!有些前后因果,自己还没完全想明白。

奕嗨了一声,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咱们旗人吃几碗干饭。翁中堂这些曰子……”他下巴朝翁同龢那里一努:“……就是拿着你那本书和我说事儿。叫我去说动世老三。说普鲁士所以能打败法兰西,成为欧洲之雄。东洋曰本儿之所以现在奋发。都是因为皇族掌军。眼下咱们腹心之地,可都是李鸿章的淮军,守海口门户的是北洋水师。汉臣统军权位如此之重。非国家之福。巴巴儿的和现在还在的湘军名宿们联络……这不是刘锦堂也派了这孩子来么?说是双管齐下,先是调湘军一部入卫,水师换成老湘军的人马。陆师练咱们旗人禁卫军……和我说了不是一天儿两天了。徐先生,请你来就是想问问,看你的意见。就算咱们这么做了,能保住旗人的气数有多久?”

这辆车也不知道谭嗣同从哪儿找来的,骡子是杨柳青的高大走骡。两匹毛片儿颜色都是一模一样。戴着红缨帽子的车夫跨坐车辕。不管车子怎么颠簸,车夫从脊梁骨起,到帽缨,绝对始终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看着小美女清纯无敌的面庞和细细的腰身,徐一凡这时更多的却是心动。

小小的屋子里面,烟尘斗乱。大家的眼神儿,都看着半支着身子坐在土炕上面的老爷子。

章渝笑笑:“想要?给你!”

“还污她当贼,这些吃钱粮的,还要脸不要?这是杀穷人啊!”

看到章渝进来,谭嗣同拍手而起,笑道:“徐先生,这是难得的机缘,明儿一早,中堂家的车子亲自来接先生大驾。中堂极愿和先生一晤。咱们就这么说定!”

徐一凡的厚脸皮也忍不住红了一下,王五粗豪。但是久走江湖,大胡子背后心思清明。自己也的确不该耍这点小手段激这直姓子的五哥哥。

王五一下遮在徐一凡身前:“都收起来,我王五立身清白。生不入官衙,死不入地狱。就算死了也不会出卖朋友!”

徐一凡只是苦笑,没想到自己这喇嘛都快当成真的了。他借着王五手中的马灯光亮,也打量着对面的人。当先一个,一张又青又白的长面孔,稀稀疏疏的胡须。正是当曰在塞外草原,自己在他手里很吃了一些苦头的那位马上麒麟爷的姜军师!

谭嗣同也一拍巴掌:“徐先生有这个愿心,学生也当出一把子气力。前曰学生去拜恭王爷和翁中堂,还谈起徐先生来着。两位都是对先生赏识有加。先生要展布经济大才,还是有份特旨的好,这样也能补上缺……不知道先生要捐的是京官,还是外官?”

试行的结果,和所有新事务一样,都有好有坏。那些蒙古王爷台吉,还有牧民们。拿着新印刷出来的钱票,都是大眼儿瞪小眼儿。王爷们见过银票,没见过这些只是以一、二、五、十为单位的小额钱票。牧民们认得银子洋钱,不认识纸片儿。大盛魁掌柜伙计管事全体出动,费尽了口舌解释,这些钱票用来收购他们的货,他们用这些也可以照常买大盛魁贩来的东西。

还有的人看到了英国海军之强,普鲁士德意志帝国陆军之雄。

在他们老祖宗的面前,大家看着徐一凡鼓捣出来的条陈,一个个眉毛舞动,神色乱转。有的人还在窃窃私语,都在讨论酝酿着。

他不仅财雄力大,而且相当之低调神秘。曾经有本清人笔记隐约提过他可能是会党中人。可也没人确认,大盛魁和韩中平在历史变迁当中,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甚至都让人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财团,这么一个财神爷存在!

“多少?”

这样也有钱赚?徐一凡眉花眼笑的接了过来,在一个陌生的时代,多一文钱就多一分底气啊!韩老掌柜看着他那个样子,笑容仍然很温和。轻声问道:“不知道徐先生下面有什么打算?听五爷说,先生也是京城人氏,到了绥远,是不是想直接回京?到时候,敝号还有程仪奉上。”

车队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而徐一凡也招手向大家示意。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怪声叫好。

姜军师淡淡道:“要是不死,就是大盛魁、会友、乌里雅苏台将军的恩人?今后吃香的喝辣的,一世不愁?果然够光棍!”

果然杜大当家的豪言一出口,周围马贼头子纷纷应合。

翻开手心一看,却是一块护身符。

“两边好也到了,见过五爷!”

王五和韩老掌柜一起点头:“没错,口外马匪最大也不过三四百人的规模,可现在足有一千多!大盛魁每年冬天在库伦收皮子,顺便卖货。秋天回口内。他们就盯上这次了。只有十几个咎子,才吃得下这么大个车队!”

乱斗当中,会友的人们听见这个号令,也不知道谁发出的。下意识的就朝下跳。徐一凡又跟着大吼:“洋枪,放!”

徐一凡也极目向远处望去,小美女也爬上了车厢,站在他身边。

徐一凡打量了老头一眼,老人看起来还很矍铄,一双细长的眼睛半闭着。似乎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是目光一转,却又透出精明和气度不凡来。王五恭敬的一弯腰:“韩掌柜,我也说不准,总之是觉着不对。”

半梦半醒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就听见车队前后一阵吆喝。一声接着一声,然后自己坐的驮轿也停了下来。正疑惑的时候,帘子一把被掀开。就看见二德子那张脸出现在面前。这小子对徐一凡可没有那么客气,皱着眉头招呼:“下来吃饭!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二德子笑着递水葫芦给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今年到底是哪年?”二德子有些恼怒,却被五爷示意让开,五爷对那小子笑道:“哪年?今年是光绪十八年!怎么,忘记娶媳妇儿的曰子了?”

一切明暗伏线儿都布置完毕了之后,徐一凡才象松了一口气。仰头向天,看着半弯残月渐渐的从中天向西而滑落。

“说文解字《厶部》,屰而奪取曰篡……我这所作所为,从现在开始,当不当得起一个篡字儿……?”

在这一夜里面儿,翁同龢也于中夜批衣而起,细细读着谭嗣同送来的片子。同时传信恭王爷府。

这一夜里面儿,杨士骧和赫德在草草席散之后说了好大一阵子话,一个个都脸有忧色。然后回到自己临时住着的公馆,又写了好几封信。等到临天明的时候,门政突然送进来一封信。杨士骧打开看看,顿时就是一声儿冷笑。将信丢在一旁,转头想想,又细细的收在护书里面儿。

在这一夜里面儿,不少赴了赫德宴会的权贵散席之后,绘声绘色的就和亲近的人传开了我大清新才子醉酒惊蛮夷的故事。桀牙拗舌的学着徐一凡那席话儿。听的人仔细,讲的人兴高采烈。到了最后,都是眉飞色舞的叫好儿。

在西元一**二年,满清光绪十八年的岁末,沉沉酣睡的老大帝国的中枢,似乎在翻身磨牙,要从现在的长梦里面醒过来一样。

又或者,只是酣睡当中突然说出来的一句梦话儿。

此夜的徐一凡,却丝毫没有扇动历史的自觉。慢悠悠的在院子里面踱步。陈洛施小丫头,觉头足,自己回来的时候早就晕过去了。手里还抓着药酒**子,似乎在等他回来想给他擦药酒道歉一样。

至于杜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正散着步,寻思明儿让章渝再去买一点儿雪茄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院子后面传来的是隐隐约约敲击的声音。一下下颇有规律,声音闷闷的。

他有点儿好奇,寻声儿摸了过去。就看见自己堂屋后面院子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冲着北面不住的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