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说来,他其实生得极为出色。眉目俊秀,气度清华,四年前兴许还有些青涩孩子气,到此时再看,十九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模样,如早春一捧新雪,又似初夏换了新叶的绿树,挺拔坚定中总有某些让人心悦,温暖柔和的东西在轻轻摇曳。你看他第一眼,总觉得凛然淡漠,不似尘世中人,可是相处日久便能察觉,冰雪之下是一湖静水,澄澈宁谧。

烛龙左近,也有一个人自梦中醒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紧接着痛叫一声:“嗷,爪子好痛!”

风声呼啸而过,霜雪漫天飞舞,似乎烛龙并没有对他的话作出任何反应。但是过了一会儿,天地之间逐渐平静了下来,昏暗的天空现出一双金黄色的眼睛,神明的声音冷冷说道:“又是你这凡人?此来何为?”

“紫英这个人,其实很有趣。”留在不周山的大妖如此说道。

“原来如此,”烛龙沉吟了一会儿,“既然是到了这种时候,那便留在不周山吧。”

还没走近屋子,一阵腐臭的气味便传了过来。时节还是初夏,暖和的太阳下,整个村子却如死一般寂静,苍蝇如黑云一般在屋子内外盘旋进出,嗡嗡声不绝于耳。紫英的目光自院中一滩一滩暗红色的痕迹上掠过,慢慢移向同样斑驳的屋门。

他十年间偶尔想及重逢时的情景,本以为那个时候自己对待狻猊会像幼年时那般,亲近仰慕如敬长辈,待到真正相遇的时候,才觉心境变化,全不在自己所料。一与此人相对,生气有之,好笑有之,无奈有之,喜悦有之,唯独尊敬,却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紫英有些迷惑。

紫英抿紧了唇,又开始不说话了。

紫英神色更冷,袖子一拂,将剑气催动得更急。黑暗中只见光影浮动,数十道剑气浮空而起纵横来去,气势凌厉无比,有那不甘心的妖兽动了一动,刚探了一只爪子,便被一击直接斩于剑下。

紫英却并未想过如此。他离开之后,便径直回到自己去过的村落,买了些食物清水聊作备用,然后就启程往西海去了。

狻猊撇嘴:“我怕你们那边母螳螂太饥渴,看不到真相。”

唐央的表情在见到那只怪物之后变得十分精彩,她深吸一口气,半是惊讶半是畏惧,在狻猊耳边轻声问道:“这就是那具上古妖兽的骨骸?”

“我父亲是妖,不知怎么地,见着了我母亲,对她十分喜欢眷恋,他们成了亲,生下我,日子本也是十分愉快的,可是你明白的……妖的寿命,与人并不相同……我母亲一日日老去,父亲却容颜不改,非但如此,连我这个女儿,也因为传承了女郎国的体质和灵力的缘故,一直长不大,十几年还是幼童一般……”

初春的风带着一缕清新润泽的气息,软软吹拂在他脸上,将狻猊额前头微微扬起。狻猊五指张开,感受着风中带来的些微灵气,对勇气笑道:“仅仅是凡俗世间,便有这样的灵气,若是山川大泽,洞天福地,只怕真能修成仙人也未可知。”

狻猊白了慕容承一眼,悻悻道:“你想多了。”

小家伙茫然无辜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理会,便继续拉着父亲袖子,警惕地看着狻猊。

“很高兴吧勇气,终于回来了哈?”狻猊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

这样的对话来来回回了多次,慕容复一直痴痴呆呆地问,阿碧一直温柔耐心地答。

这姑娘名唤阿碧,日日为傻子裁剪衣裳,折纸为冠,圆了他的皇帝梦。

黄药师并不在那儿。当然,这一次的黄药师比任何时候都好找,狻猊刚刚刚刚出岛便知道黄药师去了哪里——襄阳。

仿佛不过是一闭眼的功夫,那个小姑娘长成了秀丽温婉的少女,目光柔和,很恭敬地站在那儿,听候黄药师吩咐。

黄蓉喜道:“爹爹!”

狻猊微微笑了起来,面容上的神情,仿佛有些失望,但却并不感到很意外。

狻猊立在原地看了半晌,默默地为她关上了窗子,一跃到了屋顶上。

桃花岛一脉六个弟子,虽然都颇为聪慧,但与他们师父相比却是望尘莫及。黄药师不想令门下学得太杂,武功便依着各人资质性情教得一两样,弹指神通之类却并未传授。但这几人常年跟随师父身边,见到他出手的机会也不止一两次,哪还瞧不出狻猊这一手的渊源?

狻猊袖中五毒兽尖啸一声,遽然飞出,将手中抱着的五毒珠使劲向某个地方砸去。

与他所想的不同,黄药师并未流露些微喜悦之情,反而冷静道:“小兄弟是哪位?”

谁能料到今日还能听到一个由所谓神仙组成的天庭呢?

那珠子大约婴儿拳头那么大,莹润生光,应当是五毒兽身体上长出来的,勇气很爱惜地两只蹄子捧着,又腼腆又欢喜,在狻猊面前嘀嘀咕咕解释了一通,很开心地绕着他转圈圈。

十日后,祖父下葬。他至死没能得到黄药师的承诺,虽则最后他遗言中并无怨恨,但终究还是让黄家父子多了一层隔阂。

黄药师黑着脸道:“放手!”

狻猊(怒瞪):……

狻猊嘲道:“你方才明明见到那虫子不敢咬我,现在这是打算威胁我么?”

黄药师有些心动,继而想到自认识起这位大妖那一万次隐身术也遮掩不住的张扬举止,眼神就冷静了下来:“我一人习惯了,你还是另找些乐子吧。”

“藤原先生远来是客,便执黑子吧。”黄药师淡然道。

狻猊打量着四周,只觉清寂寒冷,地上黑白棋子更有一种古朴而深远的意境,令他心神为之一定。

“……”

周伯通眼睛“唰”地锃亮,叉腰大笑道:“好!能跟妖怪打一架,死了也情愿!来吧!”也不管礼节规矩,当先向它身上跃去。

明媚如春波的眼眸对上这位大牛叔的型,她的笑容不由得一僵,幸好狻猊也没用她思量多久,它很直接地问道:“你知道哪儿有妖怪么?”

“我们这个时代,说来十分奇特。鬼怪们喜欢跟人在一起,在他们精神松懈的时候诱惑他们,令他们失去意志力,完全陷入迷乱之中。而人们对于鬼怪,一面畏惧恐慌,一面却做些贪婪阴暗的事情令鬼怪们更加强大,”他端起酒盅向院墙之外一举,叹息道,“您如果止步于这平安京之内,那就只能看到这些,人的与鬼怪的诱惑无止境地纠缠。倒是山林水泽之中有着一些注重修行的妖怪,他们与您见到的这些不同,兴许能让您高兴些。”

他自幼聪慧,无论诗书、音律、舞蹈、绘画,一点即通。只可惜身份与别的皇子相比低微了些,宫中那位觉得与其让他当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任人欺凌,不如赐他臣籍,令他以大臣身份掌握权势。想来主上为他真是费了不少苦心。”

他向着小女孩微微侧身,唇角带笑,声音极轻极缓地在她耳畔说道:“倘若真有鬼怪,我倒颇想见见呢,看是不是真的如传闻那般……美丽……又多情……”

狻猊:“……”

烛龙一言成谶,狻猊紫英,终究还是面临了敌对的局面。就算紫英几年中潜意识里将狻猊当成了寻常少年,在不周山也已经放弃了这般幻想。而就算他想过若自己为妖当如何,他也终究不是。

昆仑琼华派在哪里,慕容紫英就在哪里,那是他放不下的责任。

终生不叛琼华,这是他对师公宗炼立下的誓言。不能更改,不能反悔,一生守信。

云天青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玄霄师兄光有羲和,没找到望舒的宿主,那也是没用啊。……咦?”他突然摸了摸下巴,“不对,此事说得这么认真,倒像是真能催动双剑之力一样,望舒之剑莫非已经觉醒?那宿主到底是……”

小狮子沉吟了一会儿,自紫英手中一跃,化为黄色衣裳的少年落到地上,洒然转身。

他的容貌是极漂亮的,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之下也仿佛在光一般。还没长得有多修长的手指一招,勇气睁大绿豆眼,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熟门熟路地停在狻猊肩膀上,宠兽模样十足。

一干人等僵凝半晌,才有第一个人打破了沉默。

“啊!怎么会是个人?!”云天河大叫。

上古大妖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又换回了严肃表情,平静地说道:“有两件事。”

众人:“???”

“第一,鬼界的人好像现我们了。”

众人默然。

“第二,在他们来之前,我要把那边的翳影枝全部弄走。”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所以,接下来你们最好做一件事,”狻猊露出一排整齐小巧又坚固的牙齿,“在我得手之前,迅地跑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在12点前出来地,还是没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