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进店里来做什么,我们这可只有肉卖,没有姑娘家戴的头花呢”,听到二妞的话,窦掌柜到也没生气,走回柜台前,玩笑着说道,那个妇人也开始将视线投向二妞。

姜氏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估计是大郎他们回来了,就出来看,正好听到三郎的这一句,笑道“能少了你的去不成,我和你大姐正在做,今天晚上就能赶出来,等着吧。”

“大姐,你瞧我的手,把这些布缝成这手掌的摸样就行,手指头都要包住,一直能到这里,恰好能遮得住手腕的这个位置就行,能成吗?”她边说边用用右手在左手上比划。

“这丫头是该好好抽两下,整拾整拾才是,要不娘就真养出个没人要的野丫头来了。”

货银两讫的事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二妞接过来钱后,当着张家人的面大大方方的直接摊在炕桌上数了数,然后拿出六文钱塞回给她,“嬷嬷,您多给了六个钱,一等皮应该是十文钱一张才是。”

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惹人爱怜,显然对在她身前蹲着半个身子的姜氏很有好感,默不作声的伸出双手示意她将自己抱起后,揽住姜氏的脖子,又把自己的小脸贴在姜氏的颈窝处,就像是孩子依恋自己的母亲般亲密,看得四郎醋意横生的撅起嘴,小丫头过了半响终于张嘴,对着姜氏道“丫丫,肚子饿。”敢情要不是肚子饿了,人家是不准备开口的。

二妞叮叮咚咚的把杂物房里翻了个底朝天,她明明记得前段时间拾回的那团子散麻,自己随手扔在这间房里的,怎么今天就是找不到,她连墙缝都没放过,老鼠还叼这东西不成,这房子里她没现过老鼠窝啊,算了,去问大姐吧,家里的物什平日都是她在收拾。

姜氏今天被杨婆子激得有些失性,不过那点羞恼根本比不得大儿子带给她的波动,她先是着急万分,就怕他真干出傻事来,事后剩下的就是满腔的震惊和却之不下的怒火,姜氏一直等着大郎回来,厨房的是全交由大妞忙进忙出。

“我今天不把你打死了,才对不起祖宗。”这回不用姜氏动手,大郎搬起起窗台上用作压草帘的石头就扔了过出,不等石头落地,人已经蹦出五步开外,直朝那人扑去。杨氏躲开脑袋大石头正庆幸呢,大郎的拳头已经招呼到她身上,她不管不顾跟个半大小子扭打成一团,杨氏毕竟是成年人,又吃得身肥体胖,几下就把大郎给甩了出去,二郎没像大哥一样直接扑上去,而是摸出根扁担,逮着大哥被甩出去的空挡,瞄准杨氏的脑门使上吃奶的劲砸打下去,杨氏刚取得阶段性胜利就被砸了闷棍,头顶顿时升起无数小星星,嗯了声就昏厥过去。

两人直接沿着二妞脚边的印迹开始跟踪,快到林子的另一边时,脚印打了来回,二妞又开始心跳加,一直跟到围子边,印迹消失在墙根下的一个洞口里,她阻止冒失的三郎把手探进去,扯着他在边上站住又叮嘱他莫动,自己则蹲下只用眼睛仔细探查,洞边的土壤带着从地底翻出来的新色,细土上还保留着几道爪子的划痕,看来兔子进窝不久,这是它常活动的巢穴。

矛盾的是在此生活三年后,受现代思想洗礼过的她偶尔会希望有天姜氏能重新找到感情的归宿,现实中的她又至始至终支持姜氏拘在郑家的小院里不要多出门。

二妞笑嘻嘻弯曲起食指和中指轻敲四郎的肚皮,小家伙捧着圆鼓鼓的肚子像只青蛙向天躺在褥子上不动弹,只挪动屁股左移右摆的避开姐姐的逗弄,一个逗一个躲两人玩得咯咯笑。

探过身子去翻弄还放在筐子里的猪大骨和内脏,心里盘算怎么煮好。

郑家隔壁吴家的周氏爱走街串户搬弄是非,正好与王大栓的妻子因共同爱好走动得很勤快,有一日周氏又到王家串门子,就说到姜氏,王大栓也在家,他面皮不错白白净净的,就是一双眼珠总是晃东晃西,鬼鬼祟祟看着就不个好东西,平日里没少跟些不安分的小媳妇俏寡妇勾勾搭搭,听到后便起了花花肠子。

郑家三间正屋,中间的用作厅堂,姜氏住东屋,西屋是要给大郎二郎几个的,现在孩子太小,二郎不过才六岁,她又不放心大郎一个人住间屋子,多数时候七口人挤在姜氏的西屋,现在遇到这样的事睡在一个屋里更能照顾周全。

姜氏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把木勺递到四郎的嘴边,道“二妞的办法真好,不过娘要去金景福送绣品换钱啊,不然二妞不是又要饿肚子了。”

两个赖皮见有人来助阵,讪讪地转身离去,走前还别有意味的在姜氏身上来回瞄了圈,二妞默默地看在眼里。

郑二妞在众人的呵护下,度过了最初的艰难适应时期,她在米粥里一点一点添加些野菜糊糊,直到肠胃适应粗略的饮食,就拒绝母亲再给她单独准备食物,毕竟家里唯一收入来源只是姜氏接的绣活,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

单问筠杯具了,她占了郑二妞的身体,也继承了她少得可怜的记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东西),就是没她的好胃口,说单问筠锦衣玉食得养大也不为过,善家不论是事故前还是事故后,没差过钱,偶尔吃顿粗粮,还是专门下馆子,野菜都是加了鸡汤什么精制的,味道鲜美,那像现在嘴里含着的野菜糊糊,又苦又涩,卡在喉咙口,她使劲想往下咽,喉咙里有股阻力,自的堵着,怎么也咽不下去,生理和心理僵持不下,看着姜氏和大妞几人,吃着糊糊跟吃燕窝鱼翅似的,那个香啊,单问筠突然间想起了爸爸和妈妈,就觉着委屈得不行,开始泪眼朦胧。

捡回来的物品堆了满满的一角落,除了平常能拾到得白菜叶子,还有好些破损的土豆,二妞估摸着最少有二十几个,虽有些残缺,不过个头都很大,还有十几个有些干瘪的胡萝卜,其他的七七八八什么都有,三郎甚至还在一个肉摊下边现了几根猪大骨和一副猪内脏,不知道那个粗心的屠夫给落下,虽然没肉贵,也能凑乎着买上六七文钱,郑家好久没见过正经得荤腥了。

虽是这么想的,可大郎他们一块出了门,她还是不放心,怕几个孩子吃亏,丢了东西也罢,万一起了争执被人伤了如何是好。

又想,也许真是正经的生意人,那么些野兔,十二文一斤的算,得是好大一笔钱,如同二妞说的那样,够一两就结算了拿回家来,走在路上,几个孩子也不知道懂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

反正她左是忧,右亦是愁。

大妞见母亲这般坐立难安的样子,啼笑皆非,大郎他们整日在外边跑的人,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办事,家里做好的绣品不也是这些弟弟妹妹送去换钱的,虽说数目没这回的大,可也不值当令母亲担忧至如此地步啊。

大妞不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她也理解不了姜氏此时复杂的内心世界。

她不单是紧张能不能拿回钱来,她更是在心疼自己的孩子。

大妞一直跟着她做针线赚钱养家,可她毕竟是个女儿,总归要到别人家去的,儿子才是撑门立户的根本。

自从大郎开始出门接活干,每当他拿回钱来,哪怕只是一文两文,她都恨不得当宝一样珍藏起来,可是大郎还是个孩子,没多少人愿意雇用他。

母亲是最了解孩子的,每当大郎空手归来,她看着儿子眼眸深处掩饰不住失落,心就像剜了一块似的疼,她劝慰不了什么,亦是不敢掀开那层遮掩的纱布,只能当做视而不见,把泪流进心窝里。

这孩子打小就懂事,性子刚毅,不屈不饶,可这也是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伤人自伤。

她又怕大郎把自己绷得太紧会走向岔路,她更怕哪一天绷着的弦断了,就此一蹶不振,树未长成即已夭折。

父教子,母教女,没有父亲在身边循循善诱、身传言教,大郎在成长的路上走得异常艰难,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也无可奈何,她始终替代不了父亲的位置。

这孩子太需要机会来证明自己,而今天就是绝佳的时机,一笔丰厚的收入就是能把他的心从桎梏中解救出来的药石。

她怎能不心焦,怎能不迫切,怎能不患得患失。

当大郎把印着他的汗渍的钱交到她手中,望着儿子舒张开来的眉心,她知道这个孩子已然迈过了埋在心里那么长时间的,给自己设下的那道坎,她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高兴得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三郎没去关注母亲欲哭又笑的神态,他只想从她的手里把银块拿过来,瞅瞅传说中的银子究竟长得何种模样,在外边的时候,大哥一直不让他看来着,手才伸出去,就被二妞抢了个先。

虽说以前银耳钉银手镯没少带,二妞在这个世界却是第一接触银子,她穿越过来都已三年了,在肉铺结算时,她的小心肝也是砰砰乱跳了好一阵。

拿过银块后,二妞忍不住想放进嘴里咬咬,辩辩真伪,到了嘴边却被大妞劫走了。

“什么东西都敢忘嘴里塞,脏死了,瞧你那财迷样,见着银子就把自个定下的条条框框忘脑后勺去啦。”

二妞给家里定下了一大串的卫生条例,并由她监督执行,今天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被大妞直言不讳的指出来,可惜脸皮厚显不出颜色来,就只好傻笑着蒙混过关。

大妞给她一记白眼,自己看看后,就把银子递给了垂涎已久的三郎。

银子终于到了自己的手中,三郎激动万分,自己也弄不懂在激动个什么劲,反正是笑得嘴角快咧到下巴的位置了,甚至没注意到二郎什么时候挪到了他的身边,眨眼睛的功夫,银子又飞走了。

二郎从三郎那抢到银子,蹲下身与四郎一起研究,还一边拍开三郎伸过来的爪子。

二妞腹诽都是些没见过钱的土冒,自己又忍不住还想再土冒一回。

那么一小块疙瘩,被郑家人挨个的瞻仰了两三个轮回,都快在上边瞅出朵花来了,最后才交与姜氏收进了藏钱的罐子里。

能赚钱的日子是快乐的,时间在指缝间流过,眨眼就到了腊月十五。

这日刚吃过早饭,郑家就只剩姜氏和大妞在家,二妞现在每日大早都要去一趟窦记肉铺送兔肉,四郎找根子玩去了,在屋里都能听到隔壁院子传来的两人的笑闹声。

陈婶却是大早的过郑家来了,姜氏这才想起自己得有十数半个月没见着她,以前只要得空,陈婶就会拿着针线过郑家来,一起说着闲话做做活什么的,至多隔个三五天总是要来一趟的,偶尔她也会过陈家去坐坐。

“嫂子,可是好久没过来了,快上炕来。”

陈婶笑笑,没说别的,直接脱鞋上炕,一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翻看了下姜氏正绣着的荷包。

姜氏见她愁眉不展,怕是有不顺心的事,“你这遇啥难事了,一脑门子的官司。”

“唉,可不是遇上大官司,扯不清了,这不过来跟你说道说道,堵在心里难受。”这些话除了对着姜氏,还真找不到别人说去。

“那你就快说说吧,别给愁出个心病来。”

姜氏把针线都收起来,又对着大妞道:“你去大郎屋里,帮着收拾收拾,好几天没管了,不定乱成啥样了呢。”

陈婶压着她话头忙道,“撵着孩子上那冷屋干啥,冻出病来,大妞,快上抗来,婶子就喜欢看你扎花绣朵的样子。”

大妞站在炕下没回话,先看了母亲。

姜氏听陈婶这么一说,像是对着大妞没有避讳的意思,她也不愿把女儿撵西屋去,那屋要到晚上才烧炕,就对着大妞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大妞见母亲点头,这才应下陈婶,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开始做自己的绣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