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胡说什么?你没瞧见夫人最近总是被京中各家官妇邀过去游玩么?十个有九个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夫人今日将丞相拉过去,就是为了见郗太尉家的小女,晏清公子若是知晓,定要伤心的。”

这掌柜也是个精明之人,虽说谢卓并未交代自己效命的这位晏清公子究竟是何身份,且其在京中的名声竟是丞相男宠,不过此人实在气度不凡,又暗中与谢卓、景王这样的人物来往,极为神秘,想必定是不凡之辈,他自然不敢怠慢。

王述之手一颤,猛地怔住。

管事立刻便明白过来:“那老奴让他先回去。”

庾皇后大气不敢出,心知他是对自己起疑了。

营帐内只有他们二人,在雨声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寂静,司马嵘莫名紧张起来,举止也没来由变得拘谨,先是留了亵裤,将上身擦干,再穿上亵衣、长衫,最后在长衫的遮掩下,才将亵裤换了。

虽说有幸重生到三年前,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可上辈子他被人害死的事却不会就此在心头一笔抹去。要说恨,他恨的人不少,庾氏、父皇、王豫、王重之,还有许多……可他从不希望自己被仇恨缚住手脚,免得双眼蒙尘,行事出错。

王豫侧头看过来,见他身后没人,不由皱眉:“没来?”

那人听他这么说,心知是瞒不过去了,踌躇片刻,硬着头皮尴尬道:“丞相请见谅,大人当真不在府中。”

夜风稍急,王述之看着前面那陌生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被吹得左右轻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拢起双手,扯下中衣袖口的一块布料,待走到石桥上,忽地松手。

司马嵘沉了沉眼,疾步走到门口,借着稍高的地势往前院看,见有大批人马涌了进来,而幕府的护卫也从各个角落冲出,与他们对峙,双方在人数上竟是不分伯仲,想不到幕府暗中藏了不少兵力。

“是。”管事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

皇上早已头痛,见此事大的决断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小事上便懒得再多做计较,遂允了王述之的提议,任太子如何不满,都只是淡淡挥手:“此事就这么定了罢。”

司马嵘听得一阵悸动,幽沉的双眸顿现慌乱,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才好,四处乱转着,最终还是忍不住定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被他握着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差点控制不住抚上他脸颊,正在挣扎时却让他一用力,被迫按在他脸上,顿觉掌心灼烫。

王述之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近,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亲,深深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以你的能耐,遇事必游刃有余,只是我更希望你一切顺心,若有什么难处,不要瞒着我。”

水面波纹轻晃,粗重的喘息分不出彼此,二人身影交叠在一处,竟有些难舍难分的意味。

“陆大人不妨耐着性子等一等,元生此时也未必想见你。”司马嵘说着低头看看身上的绳索,又道,“你打算让丞相等候多久?”

司马嵘轻叹道:“二公子还是不相信我……”

那人顿了顿,又道:“元生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又怎会与谢氏扯上关系?我只问你,你隐姓埋名埋伏在丞相身边所图为何?”

“你!”太子让他噎住,顿了顿,一甩袖,冷哼一声,决定不接他的话,对皇帝道,“儿臣并未污蔑永康王,永康王欺上瞒下,视圣旨如粪土,又设计陷害儿臣,理当问罪。父皇不妨另派人去永康县一探究竟,永康王根本不曾生病,精神好得很。”

司马嵘从未遇到如此让自己优柔寡断的事,既慌乱无措,又痛恨自己,让细密的触碰撩起最原始的渴望,不由微蹙眉头,神魂俱失,最后竟如同跃出水面的鱼,启唇喘息,又急又促。

永康王府门外连夜搭出来一个棚子,消息火速传开,百姓们纷纷涌来,得了好处心中自然高兴,连夸永康王心善。短短数日,永康县家家焚香,祈求永康王早日康复。

“在孤身上!”太子见他似有松动,当即便梗直了脖子,咬牙切齿地怒瞪着他。

一道火光贴着地面亮起,迅速绕着这一群人划出一道火圈,火圈接触到附近的草木,腾一下燃烧起来,且顺着高大的数木与成片的草地,越烧越旺。

太子露出满意的笑容,隔着帘子道:“好,接着赶路。”

司马善想不到自己这个二弟竟如此大胆,也不怕谢家口风不严捅出大篓子来,愣了半天才面色僵硬地开口:“本王信他……嗯,既然谢大人已知晓此事,那我带你去山中看看也无妨。”

皇帝既担心他的病,又忌惮他的野心,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这边二人眉来眼去,落在旁人眼里自是另一幅光景,永康王先前见那女子出去,并未放在心上,可过了许久还未见她回来,不由眯了眯眼,张嘴接过美人递过来的荔枝,笑道:“丞相怎地好端端将人打走了?”

司马嵘想了想,自己这模样确实不男不女,就这么去王府门口,怕是也进不去,便耐着性子坐下来。

司马嵘心里一惊,急忙挣脱,转身疾走两步,迅速将门打开,对着外面的寒夜深吸口气,转身看向王述之。

夏知章也不笨,户部尚书又岂是自己这个多年守着一方小郡的郡守能做的?尚书郎为清要之职,大臣之副,对尚书有监督之意,若是碰巧做了户部的尚书郎,那就更妙了。

那人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绳子,抬手一抛,绕在房梁上,末端打了个结,将夏永思拎起来往绳圈上一挂,底下摆一张卧倒的竹几,这才离开。

“呃……”王述之没料到他一贯循规蹈矩的性子,竟也会来这么一招反击,不由愣了一下。

司马嵘脸色顿黑,手脚也僵了似的,再没挣扎,只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让他将上衣彻底掀至腰下。

“原来如此。”王述之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夏永思惊怒交加:“你来做什么?给我出去!”

王述之接着道:“如今,你却为我挡刀,那刀若是再扎深一些……”

“不好!”站在船头的裴亮忽地变了脸色,急忙挥手下令,“岸边有弓箭手!快后撤!”

夏知章愣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他会拒绝,一时有些愕然。

司马嵘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好含糊地笑了笑,心中盼着王述之赶紧下逐客令。

元生惊得打了个嗝,直直盯着他,见他沉幽幽的目光扫过来,似隐含戾气,捏着帘子一角的手不由攥紧,顿了顿,鼓起勇气再次张嘴,却让冷风灌得差点咳嗽,又让司马嵘携着寒意的目光盯得硬生生将咳嗽给憋住。

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司马嵘走进内室:“丞相,都打走了。”

司马嵘听得神色一顿,目光随意往窗外瞟去,忽然现乌衣巷口人来人往,看似热闹,却又透着些忙乱,不由愣了一下。

陆子修直直看着他,见他始终不抬头看自己,心中绞痛起来,低声问道:“元生,你怎地与我生疏了?可是怪我未将你护好?又将你送人了?”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磕到一块石头,重重一晃,司马嵘不提防被颠得身子前倾,没来得及稳住自己,直直撞向王述之的胸口。

众人见他姿态闲逸、胸有成足,心中总算安定了些,想着毕竟还有大司马兵权在握,皇上就算不将王述之放在眼中,也要对王豫忌惮三分,更何况朝中半数都与王氏休戚相关,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也是有数的,即便有心,怕是也无力。

“太子年少,性醇厚,对臣信任有加,并不知臣犯下的错误。”

王述之没料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惊讶了一番,随即笑吟吟道:“我那床榻淋了雨,眼下被褥皆不能用了。”

二人回到丞相府,王述之立刻派人将裴亮叫过来,脸上已经没了笑意,沉声吩咐:“在朝为官的有两位韩大人,你速速派人去查,看究竟是谁曾经为了一名胡姬与同僚起过争执。”

王述之轻拍两下额头,又道:“对了,窟窿别敲太大,大了半夜灌风,怕是不易睡着。”

司马嵘忙拾起带出来作幌子的衣裳:“此地不宜再谈,我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

司马嵘咳得撕心裂肺,听他这么问才反应过来,陆子修必定是什么都没说,他方才或许只是以为自己推脱不喝,便故意拿幌子诓骗,想不到自己谨慎过头反倒上了当。

王述之哈哈大笑:“好了,你先下去吧。”说着朝司马嵘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侧入座。

“谢大皇子!”司马嵘直起身,小声道,“丞相马车上备有衣物,大皇子的衣裳淋了酒,可要随小人去马车换一身干净的?”

照常理说,他不过一个奴仆而已,陆子修又已经表明了立场,陆氏与王氏算是彻彻底底同气连枝了,只要陆子修开口,王述之必定毫不犹豫将他退回陆府,不过眼下他已不是元生,陆子修恐怕要失望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