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只有他们二人,在雨声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寂静,司马嵘莫名紧张起来,举止也没来由变得拘谨,先是留了亵裤,将上身擦干,再穿上亵衣、长衫,最后在长衫的遮掩下,才将亵裤换了。

王述之有些讶异:“自然是告知伯父京中的形势,他比我们早出城,该传的话早该传到了才是。”

王豫侧头看过来,见他身后没人,不由皱眉:“没来?”

“不要紧。”王述之轻轻一笑,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我进去等。”

夜风稍急,王述之看着前面那陌生内侍手中提着的灯笼被吹得左右轻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拢起双手,扯下中衣袖口的一块布料,待走到石桥上,忽地松手。

“还有么?”司马嵘抬眼看他,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模样。

“是。”管事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

仅仅是禁足,还只有三个月,这惩罚也忒轻了些。

司马嵘听得一阵悸动,幽沉的双眸顿现慌乱,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才好,四处乱转着,最终还是忍不住定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被他握着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差点控制不住抚上他脸颊,正在挣扎时却让他一用力,被迫按在他脸上,顿觉掌心灼烫。

听王述之如此一说,众人恍然,心道:皇上是否有倚仗,丞相府不可能毫不知,如今看来,不过是有聪明人在他耳侧点拨。消息是连夜传入皇宫的,皇上第二日清晨便有了对策,如此迅速,可见此人必然在皇宫内……难道是庾皇后?

水面波纹轻晃,粗重的喘息分不出彼此,二人身影交叠在一处,竟有些难舍难分的意味。

陆子修再次点头,再次转身时已恢复冷静,又问:“他在何处?”

司马嵘轻叹道:“二公子还是不相信我……”

这声音从未听过,司马嵘顿了顿,回道:“王迟,字晏清。”

“你!”太子让他噎住,顿了顿,一甩袖,冷哼一声,决定不接他的话,对皇帝道,“儿臣并未污蔑永康王,永康王欺上瞒下,视圣旨如粪土,又设计陷害儿臣,理当问罪。父皇不妨另派人去永康县一探究竟,永康王根本不曾生病,精神好得很。”

“嗯?”

永康王府门外连夜搭出来一个棚子,消息火速传开,百姓们纷纷涌来,得了好处心中自然高兴,连夸永康王心善。短短数日,永康县家家焚香,祈求永康王早日康复。

“是!”这一声震耳欲聋,众人应完立刻上前抓人。

一道火光贴着地面亮起,迅速绕着这一群人划出一道火圈,火圈接触到附近的草木,腾一下燃烧起来,且顺着高大的数木与成片的草地,越烧越旺。

这浮桥横跨在支江的江面上,两端相去甚远,底下的江水并不汹涌,此时无风无浪,浮桥上尚算平静,离浮桥不远处还有两座码头,码头处泊着四五只不大不小的渡船。太子这次出门带的人多,又是马又是车还有那么多随从护卫,乘船极为不便,只能从这浮桥上过。

司马善想不到自己这个二弟竟如此大胆,也不怕谢家口风不严捅出大篓子来,愣了半天才面色僵硬地开口:“本王信他……嗯,既然谢大人已知晓此事,那我带你去山中看看也无妨。”

司马嵘微微一笑,不再多。

这边二人眉来眼去,落在旁人眼里自是另一幅光景,永康王先前见那女子出去,并未放在心上,可过了许久还未见她回来,不由眯了眯眼,张嘴接过美人递过来的荔枝,笑道:“丞相怎地好端端将人打走了?”

王蕴之说着又颇为夸张地冲他扮了个鬼脸,大喊:“妖怪啊!”

司马嵘心里一惊,急忙挣脱,转身疾走两步,迅速将门打开,对着外面的寒夜深吸口气,转身看向王述之。

王述之听得暗笑,目光瞥向他身上的素衣,又不免生出几分怜悯。

那人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绳子,抬手一抛,绕在房梁上,末端打了个结,将夏永思拎起来往绳圈上一挂,底下摆一张卧倒的竹几,这才离开。

王豫看不清形势,王述之却似乎看得极为透彻,他们伯侄二人在政见上怕是并不完全一致,司马嵘不得不重新权衡,这丞相究竟会成为奸臣还是忠臣。

司马嵘脸色顿黑,手脚也僵了似的,再没挣扎,只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让他将上衣彻底掀至腰下。

司马嵘见他不再纠缠二人私事,微微松了口气。

夏永思惊怒交加:“你来做什么?给我出去!”

司马嵘陷入沉思,一时并未注意他的举止,蹙眉沉吟道:“幕后主使怕是与夏太守不无关系,丞相此行并未大张旗鼓,对方却在游湖上大做文章,想来是早就预谋好了。”

“不好!”站在船头的裴亮忽地变了脸色,急忙挥手下令,“岸边有弓箭手!快后撤!”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义兴郡,正在离城门不远处,掀开帘子,一抬眼便见义兴郡太守夏知章带着几名侍从立在道旁,见他们下了车连忙手提袍摆疾步而来,走到近前拱手深深一揖,下颌一撮胡须迎风而动:“下官听闻丞相路过此处,特来相迎,家中已备薄酒,丞相若是不嫌弃,不妨暂留一日,也好饮一杯酒暖暖身子。”

司马嵘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好含糊地笑了笑,心中盼着王述之赶紧下逐客令。

陆子修步履翩翩,温润的目光落在司马嵘身上,半晌才移开,对迎过去的二人恭敬见礼:“下官陆子修见过景王、见过丞相。”

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司马嵘走进内室:“丞相,都打走了。”

“你放心,此事我记下了。”司马善拍拍胸口,斟了两杯酒道,“我们兄弟二人先干一杯,算是你替我践行,你也早早回去,免得叫人现。”

陆子修直直看着他,见他始终不抬头看自己,心中绞痛起来,低声问道:“元生,你怎地与我生疏了?可是怪我未将你护好?又将你送人了?”

王述之转眸朝他看过来,扬唇轻笑:“怎么又盯着我瞧了?”

众人见他姿态闲逸、胸有成足,心中总算安定了些,想着毕竟还有大司马兵权在握,皇上就算不将王述之放在眼中,也要对王豫忌惮三分,更何况朝中半数都与王氏休戚相关,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也是有数的,即便有心,怕是也无力。

司马甫震怒不已,拂袖起身:“传太子进殿!”

王述之没料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惊讶了一番,随即笑吟吟道:“我那床榻淋了雨,眼下被褥皆不能用了。”

两名胡姬对他们的身份好一番打探,二人随意搪塞过去,并未滞留多久,很快便出来了,司马嵘坚持滴酒未沾,身上却沾染了不少香气,强压住难看的脸色,道:“绿竹正是我见到的那名男子。”

王述之轻拍两下额头,又道:“对了,窟窿别敲太大,大了半夜灌风,怕是不易睡着。”

司马善拍拍胸口:“此事容易,横竖你在宫中无人问津,就连太后也是最近听说你病重才想起你来,我只需说寻到一处药效神奇的汤池宝地,打算带你去那里医治,父皇必会点头。”

司马嵘咳得撕心裂肺,听他这么问才反应过来,陆子修必定是什么都没说,他方才或许只是以为自己推脱不喝,便故意拿幌子诓骗,想不到自己谨慎过头反倒上了当。

裴亮:“……”

“谢大皇子!”司马嵘直起身,小声道,“丞相马车上备有衣物,大皇子的衣裳淋了酒,可要随小人去马车换一身干净的?”

司马嵘面对王述之的疑心都能镇定自若,甚至身临险境也可以面不改色,可唯独这件事,让他浑身不自在,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了,便低声说道:“请丞相允小人离开片刻。”

王述之微挑眉梢,心中顿时明了,笑应道:“无妨,马车留一辆急用便可,如今战乱未息,朝廷需要用银两的地方多,我身为百官之,自然当省则省。”

司马嵘一个激灵醒过来,迷瞪了一瞬,连忙坐起,将他迎进马车:“丞相恕罪。”

王述之没有回丞相府,而是一路出城往幕府方向而去,到了那里只吩咐了一句:“你在车内候着。”

美人与吴曾只能目送他们离开,俱是一脸遗憾。

司马嵘暗地里点头。

“对了……”王述之想起遭遇变故那一晚将他拒之门外的许大人,停下笔来想了想,眸中露出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工部许大人,你派人去查一查,看从何处着手,可以摘了他头上那顶官帽。”

裴亮只管听命行事,从不过问缘由,垂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弯豆、看!好大一只青蛙、思念送的地雷!挨个儿抱住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