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含着几分娇俏,耳熟无比,司马嵘顿时头大,转过身,淡淡道:“是我。”

司马嵘朝他看了一眼,接过去缓缓打开。

“下官对于丞相遇刺之事一直心存愧疚,便斗胆前来问候。”夏知章说着回头对侍从示意,又道,“此番备了些薄礼,另有滋补之物,聊表心意,望晏清公子早日养好身子。”

夏永思心中莫名,重新点亮烛台,走过去将门打开,看着外面的人愣住:“你是……”

刚说完,司马嵘便为自己的脱口而出话后悔了。

司马嵘无以对,沉默了片刻,感觉到他的指尖不经意地在伤口周围游移轻触,莫名颤了一下,转头面对里面的墙壁:“派人行刺乃下下之策,太子这次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损了韩经义这个智囊而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司马嵘怔愣地看着他,心中翻腾,初见时那个洒脱不羁的风流名士,此时却放低姿态看着自己,似乎变得有些陌生,陌生之余,又将自己心口牵扯得微微疼痛。

王述之笑起来:“的确可疑得很,即便她知晓内,也不过一介妇人,夏永思因此记恨于我,甚至不惜冒险行刺,实在说不通。”

司马嵘挣脱不得,抬手欲将他的手拂开,却被他反握住,只听他含笑道:“你是为我受的伤,我照顾你乃天经地义,你安心受着便是。”

王述之惊讶之余急忙将司马嵘扶住,趁势夺过刀,朝船夫胸口狠狠扎下去,又拔出刀,立刻溅起一片猩红的鲜血,另一手将司马嵘搂紧,急道:“有我在,你别乱动!”

两侧护卫再次侧目。

司马嵘听得一愣,心中立刻敲起了鼓,却不好开口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研墨,最后提起笔来,觉得笔端似坠着千斤重石,不由抬眼朝陆子修看过去。

王述之听到熟悉的嗓音,下意识转头朝司马嵘看了一眼。

司马嵘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站起身道:“既然丞相并无大碍,那属下先告退了。”

“你那一身的病痛皆可去除?”

陆子修在他旁边坐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细细打量的目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间凝滞片刻,又移向他身上清峻闲雅的广袖长衫。

“难道属下阻止得不对?”司马嵘抬眼看他,“丞相不也阻止了么?”

司马嵘感受到身侧充满探究的视线,淡淡收回目光,侧眸看他:“那丞相呢?”

“太子运送回京的贺礼是假的。”

王述之再次长叹,望着屋顶:“皇上今日怕是气坏了,将我丞相府屋宅漏雨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下我又不敢私自找人修葺,看来今晚当真要挨冻了,真是自作孽啊!”

老鸨以为他是因绿竹卖艺不卖身而心生不悦,连连赔笑着退了出去。

司马甫抬手止住他的话,看向王述之:“丞相先说罢。”

司马嵘哭笑不得:“他若死了,这世上便没了司马嵘,你叫我将来如何回宫?”

“中舍人吴曾,上回让你唬弄过去的那位。”

二人到了幕府,下了马车,司马嵘目不斜视地跟随他走进去。

司马嵘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便镇定脸色道:“方才不小心让树枝戳破了,听说淤泥可治伤,便敷了些。”

众人暗中舒了口气,连忙举杯应和。

“以丞相的清名,届时颜面扫地的将会是诸位大臣。”

司马嵘镇定应道:“天下百姓恐怕都是这么想的,只是苦于生计没有闲暇多琢磨,即便得空也不知如何表述。小人勉强读了些书,便斗胆在丞相面前说了出来,此乃肺腑之。”

单大人抹了抹汗:“回丞相,那批贺礼的事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杜大人尚未入京,皇上却已经知晓了,这会儿正大雷霆,且有意在皇子之间挑一人出来彻查此案。”

“哎?丞相醒了。”吴曾语带激动,眼看就要闯进来。

司马嵘看看天色,猜测王述之快回来了,便往前面走去,只是这一路上心思已经转了一圈又一圈。

司马嵘转回去,不由暗自心惊,虽然重生后腿脚灵便,可毕竟多年的习惯难改,来时的路上登车也常用手借力,别人只当他是身上伤重,自然不会起疑,可这王述之眼神毒得很,以后可得多注意了。

此刻他们正处在建康城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路旁的女子无论年岁,十个有八个都在瞧他,眼中有着赞赏倾慕,可看向他一身粗布短褐又有些疑惑,见他下了马车走向后面的牛车,纷纷露出遗憾之色。

司马嵘不再理会他们,偏头看着被绑在树上的人,见那人已经吓得双腿直打哆嗦,不由心生鄙夷:“你说!”

司马嵘暗自琢磨了一番,心中轻轻一叹。

在一大批南渡的中原冠带中,陈郡谢氏为新出门户,与底蕴深厚的琅琊王氏根本无法相比,甚至还被不少旧世族嘲笑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虽说底蕴不厚,可地位倒也不低,当今太后便出自谢氏,且深得先皇宠爱,可惜太后一直无所出,为保住娘家与自身地位,便挑了一名谢氏女许配给太子,也就是当今皇帝,用以牵制这个并非亲生的儿子。

这名谢氏女正是司马嵘的生母,可惜因难产香消玉殒,本应顺理成章立为储君的儿子又被害成废人,算是彻底断了家族的指望,太后与皇上并不同心,想要再往宫中塞娘家女儿,却比不得先皇在时那么容易了。

大晋朝廷受门阀世族牵制,各世族又互相制衡,在这错综复杂的庞大蛛网中,姻亲的作用不容小觑,谢氏先后出了两个皇后,却都不曾派上大用场,其中的遗憾可想而知,如今谢氏杰出之才不少,家族处境却有些尴尬,地位高、门望低、官职多、实权少。

司马嵘看向谢卓,不管他今日前来究竟是想利用永康王,还是生了不臣之心,打算辅佐永康王,横竖都是为了家族利益,不过他的君子做派显然不投永康王的脾气,此时受了冷遇,面上倒是儒雅依旧,恐怕实际上正忧心忡忡。

司马嵘不着痕迹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目光转过来,便对他微笑颔。

谢卓怔了怔,回以一笑,眼底却再次闪过一抹疑惑。

宴席结束,王述之与谢卓道别后随永康王去了书房,司马嵘身为“女子”,自然是不能跟过去的,如此倒正合心意,眼瞧着谢卓抬脚离开,忙跟了上去。

谢卓听见动静,转身一看,微微有些愕然:“清清姑娘怎么不等丞相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