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嵘不甚自在地清咳一声,肃容摇头。

“唉……朕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司马甫揉揉疼的额角,在殿内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无奈地挥了挥手,“宣他进来。”

“父皇既已决定封你为王,想必不日便会命你离京,届时务必将他带离皇宫,与你一道赴桂阳郡。”

皇兄果真没令他失望。

“嗯。”王述之满意点头,“那就不改名了,我再赐你一个字。”

太子一听微微变了脸色,而旁边的司马善则瞪大双眼兴冲冲地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显然是来凑热闹的。

寒暄片刻,其他人也陆续前来,新亭内很快便坐满了人。

“是。”司马嵘想起自己滚下马车时似乎是让他护着的,不由抬眼朝他看了看,“丞相可有哪里摔疼了?”

司马嵘垂眼:“丞相一字抵千金,丞相的画更是价值连城,方才那些卷轴,随意一副流入民间,便能叫人抢得头破血流。小人以为,送字画最合适,富贵与清雅,两样都不缺。”

大晋崇尚玄学,喜爱清谈,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士子,无不以清谈为乐,司马嵘对此却嗤之以鼻:清谈能治理国家么?清谈能击退胡人么?清谈误事啊!

王述之在里面与心腹商议了片刻,将事安顿好后并未久留,很快又趁着夜色上马,打道回府。

司马嵘冲着墙无奈地叹息一声:“我方才不小心磕着腰了,想让你帮我瞧瞧有没有伤着。”

司马嵘从容应道:“先前管事有过吩咐,丞相问什么,我们就答什么。丞相有问,小人不敢隐瞒,自然要据实相告,小人的确会手谈,所非虚。没有过错,何来惩罚?”

那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整日在二公子跟前伺候,怎么会不知道?是不是曹武我不清楚,永平郡倒是真的,打了可有近半年了。”

另一人嘲笑道:“说话都不敢大声,任打任骂的性子,借十个胆子也不敢告状揭我们!”

当晚,王述之坚持要入那破顶的内室歇息,亭台楼阁吓得够呛,纷纷出相劝:“如今天寒,丞相千万要爱惜身子,不妨先去偏室将就将就。”说着就要去替他收拾床榻。

王述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哎,不就是破了几个窟窿么?住得了琼楼玉宇,亦住得了茅舍草屋,能奢能简方为大丈夫。难得幕天席地,可赏风烛,可观星辰,岂不是妙哉?你们不要扰了我的雅兴。”

亭台楼阁欲哭无泪,只好替他多添被褥,生怕他冷着冻着。

半夜,司马嵘睡得迷糊之际,隐约听到屋檐上敲起了雨点,猛地清醒过来,起身借着昏暗的夜色可以看到窗外一片修竹的影子正随风摇摆,出沙沙声响。

白日晴好,想不到夜里竟起了风雨。

司马嵘愣了片刻,心中一紧,披衣下榻,摸着黑匆匆忙忙打开门跑出去,让骤起的冷风灌入衣襟,不由打了个寒颤,脚下却半步未停。

行到拐角处,地上忽现微光,冷不丁一道人影走出来,司马嵘尚未来得及刹住脚步,直直与来人撞在一处,接着便听到“噗”一声轻响,来人提在手中的灯笼摔在地上。

司马嵘肩上一紧,抬眼直直撞进王述之含笑的瞳眸深处,只一晃神的功夫,地上的灯笼让雨水浇灭,面前那张脸瞬间陷入黑暗中。

“跑这么急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司马嵘堪堪回神,想退后半步,却现肩头让他双手按着,动弹不得。

王述之轻轻一笑:“可是担心我,特地跑过来瞧瞧的?”

“是,属下听外面起了风雨,想起丞相屋顶有两个窟窿正对床榻,便有些担心。”拐角处冷风更甚,司马嵘拢着衣襟的双手微微紧了紧,抬起双眸,借着夜色只见到不甚清晰的轮廓。

王述之没料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惊讶了一番,随即笑吟吟道:“我那床榻淋了雨,眼下被褥皆不能用了。”

司马嵘听得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到自己这里来了,问道:“亭台楼阁可曾替丞相打扫拾掇偏室?”

“我打他们歇息去了,明日再收拾也不迟。”王述之松开他的肩膀,俯身拾起地上的灯笼,笑道,“今晚我先在你这里住一晚罢。”

司马嵘眨眨眼,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王述之语带庆幸:“幸亏给你单独辟了住处,不然我今晚怕是要无处可去。”

横竖整个丞相府都是他的,司马嵘见他连个商量的语气都没有,无奈地沉默了片刻,含糊应道:“那委屈丞相将就一晚了。”

王述之顿时笑起来,一手按在他肩上将他转过身去,掌心紧了紧:“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出来得急。”司马嵘望着长廊尽头,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廊外风骤雨急,一旁的树木晃得厉害,司马嵘披散的墨随风而起,丝轻扫肩头,在王述之的手背上、手指间轻拂而过,似乎不经意间在心底某处留下一道清浅的印迹。

王述之怔了怔,下意识翻手握住一缕扬起的青丝,见司马嵘抬脚欲走,又连忙松开,举步跟上。

进了屋,司马嵘点亮烛火,往榻上添了两条干净被褥,一转身,双手毫无预兆地被握住,心头猛然一跳。

“这么冷。”王述之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很快放开,将旁边的衣裳拿过来给他披上,笑看着他,“破了窟窿的是我的屋顶,挨冷受冻的却是你,这是何道理?”

司马嵘只作未听见:“丞相可要属下伺候宽衣?”

“唔……”王述之笑意盎然,“惊风乱奏,密雨斜侵,如此夜晚怕是难以成眠呐……不如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司马嵘见他这么有雅兴,心中暗叹,只好应一声“是”,点了暖炉,置了棋盘,二人便坐在榻上开始对弈。

渐入深夜,烛火将两道身影映在窗上,与外面摇晃的修竹相衬,显得屋内更为寂静。

王述之笑眸看着棋盘:“这次贺礼一案多亏得你提醒。”

司马嵘落下一子,抬眼看着他,故作疑惑:“丞相此话何意?”

“夸你之意。”王述之捻起一粒棋子,笑意流转,“若没有你的提醒,我们处处比太子迟一步,岂不只有中计的份?我瞧着皇上是迫不及待要将豫州牧换人,一旦梁大人被调离,即便我事后查清楚,皇上也不见得愿意再给他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