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一惊,福康安伸手按上刀背,和李可秀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心下了然,想陈家洛等人前面这一番乔张作致,终于落到这个路子上,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忙起身左右立在隆海两侧。陈家洛却并不发难,只是皱眉道:“好不扫兴!快回船靠岸,免得惊扰了贵客。”那撑船的正是骆冰,便急道:“这船上人多,底下漏得厉害,怕是来不及。我叫我兄弟去找了另外一条船来,担保把老爷们平安送回去。”正说着,船身又是一震,这回众人都觉得脚下蓦地一沉。玉如意“啊”地轻声惊叫起来,身子摇晃欲倒,隆海站在她身边,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揽住了她肩膀,那玉如意便顺势倚到他怀里,微微发抖。

徐天宏拍手笑道:“闷坐饮酒无趣,玉娘子这个主意倒好,只是要了我这土包子的短儿了!我下去给你们斟酒罢!”说着就要离席,心砚把他推了回去,道:“斟酒有我呢,七爷平时那么多的心眼,行个令还难为死你了?”李可秀一直缄口不语,见他们轻松说笑,似乎毫无敌意,也闹不清这场宴饮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时便插言道:“我是个带兵的粗人,行酒令不在行,不如跟徐老兄一起豁免了吧。”

“原来如此……”九娘只觉得胸中一片冰凉,脸上却露出笑容来,“陈公子这总舵主干得有趣,又是吃花酒,又是做媒。只可惜你白费了心,我跟你们九爷早没瓜葛了,也根本不想高攀贵会的英雄好汉。陈公子想是还有正经事要忙,我就不送你了。”

一时叫了十几个女子到厅上来,总不过十六七八岁年纪,皆有几分水秀,又穿得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倒也好看。众女见陈徐二人一个神采菁华,一个精明干练,又是马善均的引见,谁肯不上心巴结,便各自显身段,逞风情,纷扰不休。徐天宏斜眼觑时,见陈家洛只是摇着折扇闲闲打量,就知道他不入目,心想那隆海是宗室贵族,见识不凡,就算是“家花没有野花香”,贪恋些凡品俗卉,也不能太过逾的。眼见众女卖弄得不堪,正皱起眉头要说话,猛可地看到厅柱边倚着个十j□j的丽人,桃红色实地纱绣花滚边衫子,底下松花百褶水泄长裙,衬得面如白玉,眼似秋波,真个娇艳欲滴。且是一言不发,也不十分上前兜揽,只有意无意地飞过个眼风来,见徐天宏向她注目时,又收了回去,嘴角却带上三分笑意。马善均一眼瞥见,便招呼道:“这不是亭亭么?怎么也学会使促狭,冷淡人,不是你一向秉性嘛!”

“这些个奴才,忠心是忠心,成天蝎蝎蜇蜇的好不烦人。”那人一挥手,摇头笑道,“我一出来必定叮里当啷跟上这么一串,什么兴致也都没了。”陈家洛眉头轻轻跳了一下,似是随意问道:“兄台是在旗?”

“就是开织坊的马善人嘛!九哥你是他入会接引人,这会子又来问我了。”

“我几时让你打探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赵半山、徐天宏等人向前望去,果然见镖局人马正往外突围,霍阿伊、霍青桐和周仲英等人分别与镖局之人捉对厮斗,其余回人却已有些抵挡不住,忙飞奔而去。常氏兄弟与张召重斗得正紧,四掌交错,竟是没让对方有出剑的机会,眼看将他逼到陡坡边缘,忽听张召重大喝一声,双掌分袭二人,刚至半路,已是劲风袭体,有如刀割。二人都是一惊,同时出掌相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竟被震退了数步。急上前看时,张召重已转身从坡上跃下。这处陡坡有数丈之高,是以红花会与霍部都没有在这里设伏,但他中途看准凸出的石块等物踏脚,竟是轻轻松松滑下坡底去。二人见张召重内力轻功都如此惊人,也瞠目半天,才想起回转战阵。

“哼!”周绮终于得意地一笑,“你想娶我还不嫁呢!”说罢转身就回去了,倒留徐天宏在当地愣了半天,方无奈摇头。

☆、〇六(四)

陈家洛与徐天宏面面相觑,想不到这姑娘如此厉害,本以为能用周绮之事掩过之前偷入营地的行径,谁知还是被她挑了开来。但那目的太过尴尬,哪能当着这姑娘的面说出来?徐天宏见陈家洛沉吟,情知他毕竟年轻,不好意思信口开河,当下打个哈哈道:“我们……我们确实是为了找周姑娘。她……先前对我们有些成见,若当面求见,只怕她不肯答应,所以……出此下策,还请霍姑娘恕罪。”说罢深深一揖。

周绮见父亲不肯为自己做主,恨恨地一跺脚:“我就是听见了!爹你别看他们当面做好人,其实一点好心眼都没有!”当下说了徐天宏二人对话,连陈家洛安排徐天宏陪同周家,不欲让他们插手营救文泰来之事,都一五一十复述一遍,“咱们倒好心来帮忙,他们分明就

“兆惠?”徐天宏看了一眼陈家洛,见他点头道:“朝廷封的定边右副将军,在回疆征剿厄鲁特叛军,倒是颇有威名。看来他们这头跟文四哥的事没什么关系。”说罢拖着那万教头扔上徐天宏的马背,跟着翻身上马,对徐天宏笑道,“恭喜七哥擒获这贼子,立个头功!”

卫春华像是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才道:“既然我们的人在这里,先打听一下消息也好。”周大奶奶便哼了一声,跟着二人下马进了客栈。

行至半路,已看见陆菲青跟骆冰心砚三人一起迎上前来,见众人均无恙,才舒了一口气,道:“冰儿就是不放心,你看大家这不都好好的?”徐天宏便接道:“是啊,四嫂,这回倒真是咱们误会了周老前辈。”跟着把情由大致说了。骆冰半晌无话,突然向陈家洛深深一拜,道:“总舵主,方才是我太过无礼,请总舵主重重责罚。”

“这是什么话!”卫春华忍不住叫了出来,“少舵主是看不起咱们这些粗人么!”徐天宏在身旁猛地一扯他,跟着道:“少舵主文武全才,就算没有老当家遗命,咱们也是要推举少舵主的。咱们弟兄跟老当家是生死之交,对少舵主只有景仰之心,决无疏远之意,少舵主尽管放心。”

这一日向晚与李双亭一处闲谈,九娘见她神情始终懒懒的,笑道:“小妮子像是个相思病的症候,敢是马老爷又多日不来了?”李双亭便白了她一眼:“人家心里正为这个不自在,你还要打趣!——他如今也在会了,总要避嫌疑,不好光明正大地进来。本来生意上就忙,又加了会中一堆事,可不抽不出空来!”话虽是这样说,脸上仍不禁露出怅然之色。九娘闻言一怔,思忖半天,方道:“那你赎身的事……”

直到次日清晨许严去了,金喜儿进房来便吓了一跳,见九娘已经人事不知,气息微弱,忙叫人来帮她收拾救治,半天方醒。这时金喜儿也觉得她有些可怜了,边坐在床头看人灌水喂药,边絮絮叨叨安慰开解,说到动情处,自己捏着手绢拭泪。那九娘也不言声,听她总没什么可说的了,才道:“金大姐,你也不用多费心了,这是我命数如此。既然几次三番老天不叫我死,左不过是活受着,我倒要看看还能怎么样。”金喜儿虽没大听懂,但她语气平和,与素常的刻薄尖利迥异,奇怪之余,也稍稍放心。

金喜儿一叠声地答应,众人一通忙乱。一时把九娘安置了,卫春华已是定下心来,招手对金喜儿道:“这女孩子身子弱,又受了这许多折磨,没三两个月调养不过来,你们要着实在意着。”

那一边玉如意回到住处已是深夜,自有些服侍的下人接了进屋。这一场闹剧她虽是看客,但也禁不住心惊后怕,自忖也睡不着,便又出了房门,在院中闲闲踱步散闷。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笑,竟近在咫尺,吓了一跳,忙转身看时,似乎眼前一花,一个黑影闪了闪,却不见一个人。她这时想起在湖中时纪昀讲的那些鬼故事来,暗暗安慰自己道:“别人怕这个,难道我还怕了?”仍是心里怦怦乱跳,跟着身后又是一声轻笑。她有些恼了起来,一跺脚提高了声音道:“管你是人是鬼,我没空跟你胡缠!”说罢转身回房。刚到门前,又是黑影一晃,一个身形挡住去路,几乎与她脸贴着脸相对。

玉如意“啊”的叫出声来,往后退了两步,却看清是个少年男子的打扮,月光下也有影子投在地上,心里少定。只听那人道:“娘子是怕人,还是怕鬼?”

这口音听去有些耳熟,玉如意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站的正是方才西湖之中会过的一人,那浙江提督公子、名叫李沅芷的。此刻见他锦衣华服,面如冠玉,在淡淡的银辉之下显得分外俊俏怡人。虽不知他来意,但看他嘴角微微含笑,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又听他道:“方才那种情形,也没见娘子吓成这样,看来娘子是怕鬼?”

玉如意被他作弄一番,又听他话中带着三分调笑,忍不住脱口道:“我怕什么鬼?我就是——”话到半截,又停住了,沉吟片刻便神情如常,上前行了一礼,道,“李公子夤夜来访,不知道对奴家有何指教?”

“指教是没有的,”李沅芷笑道,“我想找娘子说说话。”

“夜深不便,李公子还是请回吧。”

“哟!”李沅芷向前一步,又几乎贴上了她脸颊,嘴角却讽刺地翘了起来,“娘子当着我们那么多人的面,跟皇上又是拉手,又是投怀送抱的,也没见说‘不便’啊?”

“你……”玉如意猛地一惊,晓得他是为查自己底细而来,情知这是难以分辩的,但听他语气漫不经心,总像是跟自己打趣一般,便有些气上来,冷冷道,“好啊,李公子想说什么话,还是想问我个什么罪名,奴家这便洗耳恭听。”

“你勾结红花会乱党,意图劫持圣上,可是有的?”

玉如意“噗哧”一声笑:“你打哪出戏里听来的,这般问案子?真是乱七八糟。”见李沅芷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