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如意早见到隆海看自己的眼神,又是属意,又要矜持,心里暗笑,这时也不一味贴上去,只过片刻向他微微一瞟,右手却悄无声息垂到桌下。果然过不多时,手指上被轻轻触了一下,跟着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覆住了。她暗中侧目,见隆海与自己对视微笑,也一翘嘴角,递过一个会心的眼神去。见那边陈家洛饮了门杯,便笑道:“陈公子是世家子弟,今日倒该一展芳才,叫我们也见识一下的。若不嫌奴家手拙,奴家就为你扫上琵琶着。”

一时纪昀道:“听秋山兄谈吐,是胸中有真才学的,更兼见识广博,不像那些读死了书的腐儒,只会‘斯已而已’地闹。怎么没有取功名,反到了塞外呢?”

九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不解话中之意:“想谁不想,能不能办得到,却是另外一回事。你提起这个,不会是——”

马善均被他追问得无奈,又觉得自己失口,怕众人对卫春华误会,便将当日二人如何偶遇九娘,卫春华如何关照于她,又如何与她情缠纠葛的事大略说了,跟着道:“要不是碍着会规,卫老弟倒是早想带她出来的,终归是运数不到。那女子如今倒是倚红阁的红牌,明儿少不得也要见着的。”

陈家洛见他信口直承,倒觉得意外,顿了顿才道:“我姓陈……你叫我秋山好了,舍弟心砚。——隆四爷到杭州,是专程来游玩的么?”

当下众人聚集商议,都说既然已失了张召重和文泰来的踪迹,倒不如直奔杭州。江南是红花会创始之地,根基稳固,设法相救也更容易。赵半山便看着石双英道:“十二郎,轮到咱们的东道儿了。总舵主是个吃大户的脾气,好歹咱也不能失了江南三省分舵的面子。”

“看得上,看得上……”徐天宏暗自觉得好笑,不想最后还是把自己绕了进去。但这些日子跟周绮相处,也发觉她不过是性情粗率,毫无心计,算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早没了当初的反感。见周家一片诚恳之意,当下欣然应允。周仲英只说在外不便,先为二人定亲,将来再行大礼。红花会众人知道他为顾全大局,都连声称谢,又乱哄哄地向徐天宏贺喜。徐天宏乘人不注意时,一把拉过陈家洛,低声道:“替你顶缸顶出这么个结局,你要还有良心,趁早自己也定了,省得又祸害别人!——叫哪位兄弟替你跑一趟回部如何?”陈家洛还当他有什么正经话说,这时便哼了一声,甩手走开。

陆菲青与木卓伦、霍阿伊等人也都相识,这时便过来祝贺。木卓伦道:“这还多亏了陈公子和各位英雄的帮助,连我女儿的性命也承蒙陈公子相救,这番恩情我们决不敢忘。既然红花会还有位英雄没有救出,我们部族愿意效些微之劳。”

张召重所率领的中路官军这时就颇有些尴尬。因通路两头被阻,这三十来人等于已被困入死地,若只求独自脱身倒也容易,但一瞥眼间已看到两个身着黑衣的瘦削身影从坡上出现,正是数天来一直阴魂不散、屡屡阻碍行程的两个武林高手。张召重虽没和这两人正式朝相,但一来辨出身形,二来想到武林中使黑沙掌的当以西川双侠最具盛名,早猜到是红花会出手。他这一路上也都在等对手露面,这时倒正中下怀,冷笑一声,跳下马来,便欲飞身上坡抢斗。忽听坡上又是一声喊,猛地推下一堆堆柴草来,他顿时觉得不妙,果然随即见两边坡上火星四溅,宛如十数条火蛇般从上边游下,竟是事先埋好的引线。坡底登时火起,众官军大乱,不顾一切地四散逃命。张召重倒不想红花会如此胆大,囚车还在底下就敢放火,当下仍是抢步上坡,突然眼前黑影闪动,黑白无常夺命双掌齐齐而出。

“你们是我硬拉来帮忙的,”陈家洛叹了口气,却像不敢看她一般,仰头望着已渐渐褪去深蓝色的天幕,“若偶然疏忽之下,但有一人损伤,陈某都要抱恨终生。”说罢又向前行,忽听霍青桐在身后叫道:“等一等!”

“好啦好啦,你们客套话说起来没有个完!”周绮在旁边安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挽住了霍青桐的手,却向木卓伦一笑,“木卓伦大叔,外面打得这么热闹,你怎么现在才出来?这个陈……总舵主,武功挺高的,你不怕青桐妹妹有什么闪失?”

霍青桐神情动了动,像要再开口,忽听周绮远远地叫道:“喂!你们两个走不走?我……我不认识路!”

“你……你还敢说!明明是你害得我没法见人,只能偷偷跑出来……我这些天……”周绮听他指责,登时气了起来,心想自己父母不明事理,非要把自己嫁给这个讨厌的家伙,自己连夜出走,本想先杀了那万教头为弟弟报仇,此后浪迹天涯,谁想又被那人诡计逃脱,自己单身行路,饱受风尘侵袭,这些苦处自然都要算在眼前这人的头上。她不是口齿伶俐的,一时也懒得分说,索性抽出刀来,当头劈了过去。

“你不动手,他认定我们是做贼心虚,更要找红花会的麻烦了。”

“我也是这么说。”卫春华击了下掌,转头道,“周大奶奶,你也不要着急,大不了咱们在这儿慢慢地等他,还怕他飞上天去了不成?”

众人之中只有陆菲青和骆冰方才随口问过心砚底细,忍不住相视一笑,见心砚猛地跑了过来,一闪身躲到骆冰背后,叫道:“姐姐救命!姐姐救命!我师兄这要杀人灭口啦!”

徐天宏心里一动,忙问道:“是少舵主家里出了什么事么?”见陈家洛不及回答,眼眶已微微发红,似又不愿在二人面前落泪,只咬着牙侧过脸去,半晌方开口道:“我昨日才得到消息,家父家母在两个月前先后过世了……”徐卫两人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本只当他穿孝是为义父于万亭之事,不想还有这层关系,心里都不由得往下一沉。卫春华已抢先道:“少舵主,你这就回去,待料理完老人后事,再回红花会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