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着眉心,朝戏台上看去。那花旦显然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她拿起信封,泪眼朦胧中,“休书”两个字依然十分刺眼。

“一时?一个多月了,什么都不说。”他摇着头,落魄的神情好似在荒野迷途的旅人:“她要是永远不跟我说话怎么办……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连忙将寝宫翻了一遍,自然一无所获,又打着灯笼去殿外寻找,我只听到门外鬼魅般的窃语。

“怎么,身子不舒服吗?”母亲问道。

我守着两岸的花草不知历经了多少个轮回,只觉得桥上的魂魄全都眼熟起来,有些甚至还跟我打起了招呼。

“谁叫你不早些来,好的都被挑走了。”白袍庄主难得露出一点温和,这女孩应该是他的得意弟子。

少年早给自己开了阴阳眼,可眼前的景象却依然未变,她千年之前,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最让他诧异的是,她身上竟没有妖气,而是淡淡的甜香。

“谢陛下夸奖。”她终究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将头抬起,墨色的剑眉下,一双如暖阳般和煦的眼,只是温润俊雅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

侍女话未说完,众人纷纷用眼神交流起来,今个驸马是中了什么邪?难不成又碰到个卖身葬父的苦命女子,但往日都是给银两接济,把人带回来做什么?

倏然,草丛簌簌作响,狐妖现身?他拨开杂草,不禁哑然失笑,是一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狐狸。这狐狸全身雪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灼灼地望着他。

“听见没有!”

“姑娘客气了。”他微笑着,又从袖口中拿出几块糕点,伸手递给我。指尖一阵轻颤,这么温暖的感觉,我已经许久没有触碰了。

一阵冷风拂来,雪絮如花瓣般轻轻摇曳,丝丝缕缕的花香从鼻端飘过,此情此景,我不禁起了舞兴,随着幽冷的轻风舞了起来。我正好穿着素色绢衣,和冰雪红梅十分相称,我微闭着眼睛,徜徉在这琉璃世界里,整个人好似一颗随风飞舞的雪花,翩然若仙。

“两位姑娘,我是草。”

“哼,一到要紧时候就不中用,且回去养着吧,别把晦气传给我们。”凤蝶白了我一眼,示意旁边的丫鬟给她上妆。

“你们四个各舞一曲给她看。”曼仙师傅幽幽地开口,别说是其它人,就连我都诧异万分。

我们在歌舞房的下人间里等了许久,才被传唤。

“哎呦,还真是,没想这破屋还出了个绝色佳人啊。”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合德从屋里走了出来:“你们到底要不要买,不买就快滚!说这些泼皮话给谁听呢!”

“那怎么办,我们赶紧逃吧。”我心乱如麻,姑母之前跟我们讲过许多苦命女子的遭遇,大娘一直记恨我们姐妹,天知道会把我们卖到什么地方去。

“你们这么出色,肯定会觅得如意郎君的。姐妹长大了总是要分开的,你们嫁人后还可以走亲戚见面啊、”

“您别这么说、”我抓了抓郡主的衣袖,声说道,可我的话非但没安慰到她,反而让她啜泣起来。

“这些客气话我们之间就不必说了。”赵中尉说完,便有其他官员来请,他招呼爹爹一同过去。爹爹让我和合德先坐一会,他等等就回来。

“傻孩子,姑母已经三十七岁了。”姑母嫣然一笑,灿若云霞。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还以为你是在哪个花街柳巷惹下的是非呢,没想到破院那两个贱人居然这么有‘来头’!”大娘的声音满是刻薄和嘲讽。

相传我出生次日,皇城便历经了一场浩劫,彰显王朝运势的玉宇阁就此焚毁,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都很寂寞。父皇、皇后、国师、哑公主和我。对了,还有母妃口中那个将死未死的妖女。

颜忻飞身上前,死死抓住颜垚执青铜剑的那只手,虚弱地向南宫逸辰道:“快、快救皇后。”

“皇上、太后,这可如何是好?忻嫔到底想怎么样呀,如今皇子生死未卜不说,又有妖女要出世,她是要报复么?”几个妃嫔忧心忡忡,诡异的天色加上沉闷的雷声,仿佛真有灾难要降临。

“你是?”南宫靖天打量着褐衣男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下朝后去颜忻那问问吧,南宫逸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几次让侍从给颜忻送信,问她是否方便见面,但颜忻连看都没看,就直接让侍从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想到她脸上莫名出现的掌印,依旧诡异得让人心有余悸,他是不敢再献“殷勤”了。

南宫逸辰吩咐侍女送太后和雪贵嫔回宫休息,而后又遣退了众人,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他和颜忻,外加昏迷不醒的凌若柔。

“她是装的,自然随时都会有事。”

“皇后,国师既如此说,你就快些摘下吧。”太后说道,一旁的妃嫔也开始声的冷嘲热讽。

南宫逸辰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整个人仿佛陷入了黑暗的虚空,是被梦魇住了吗?他强迫自己转醒,可身体动弹不了分毫,但神思却非常清楚,在黑暗中胡乱游走。

“皇上、太后,雪贵嫔突然腹痛不止,太医说胎息不稳,只怕——”

“如何?”

水漓已经说不出话,只用最后的力气吻了吻他的胸口。斑斑泪迹让喜纱变成诡艳的红,宛若杜鹃泣血。

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高贵的凤眼一挑:“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处心积虑地让翊儿爱上你,这可真是最狠的报复。”

“不,这不是你的缘故,是我们家族遗传的一种病症,得病之人活不过十八岁的,因此我才说我们没有缘分、”

司徒翊的心仿佛被捅了一刀,自己心心念念盼着的未来,原来她从未放在心上,她的心意跟初见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三年就是三年,一天都不肯多给。

“不用了。”司徒翊抓住她的衣袖,心里虽然疑惑重重,却还是忍不住朝她身旁靠了靠,他喜欢这个清丽柔婉的女子,没来由的,就是喜欢。

“说什么呢,都三年了,要真是她也该是白骨才对。”

其实,吴三桂在反清前夕,有派密使来京,想接吴应熊和孩子回去。可是、他没有答应。因为他的妻是公主,倘若和他们一起走,是叛(国),这罪名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的起。他不忍陷她于不义,又不忍撇下她孤苦无依。遂留在她身边,陪她最后一程。

代价太大了——

她枕着手臂哭泣,生离再痛苦,也好过死别。只要他活着,哪怕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寂寞也不会这般难熬。

泪水又一次晕湿了胭脂,嫣红的色泽,好似成亲次日他带她去看的桃花。

她将手放在心口,伤惨一笑:“你活着的,在我的心里……”

她在宫宴上依旧是一缕孤魂,融不到繁华中去。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太皇太后唤她上前,几位长公主一起闲话家常,她也只默然坐着,将目光转向窗外,盛开的桃花艳若云霞,她怔怔地望着:“这桃花,红得像血——”

她的声音很轻,可众人突然沉默了,停了一会,才断断续续接上话。

康熙四十三年冬,她平静地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皑皑的飞雪,好似他昔日回府时的脚步声。

终于熬够了岁月,可以去和他们团聚了。她轻轻阖目,唇畔露出久违的笑容,她消瘦的手中,攥着一角褪色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