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云深站在我面前,眼睛有些红红的,看了我一眼,就低头瞧着地板,不理我了。

我不由感叹,过多的权力派系争斗已使得瑞典医学院近年来在学术研究上进展缓慢,而它做为医界最高学术权威的地位,也大有被我的母校霍普金斯医学院后来居上的趋势。

她酡红着双颊,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游戏,每次她都快乐兴奋得咯咯直笑,清脆的童音泉水一样纯净。

她摇摇头:“我没住在我父母家里,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间公寓,小小的,也简陋,但是我自己很喜欢。”

云深见了陈老师很是欢喜,拉了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要弹琴给她听。我留她们俩人在房间里独处。然后告诉françois晚餐多安排几个菜,打算留陈老师在家里用晚饭。

“才没有!”云深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平时都不大和我说话。”

我想起云深急巴巴的小脸,不由一笑,然后对那卷发女子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消毒师出来跟我笑着说:“她没事。消过毒了,身上也没有创口。她在传染区待了还不到五分钟,应该没事。您别担心。”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可是现在又不是周末,他们回来要耽误工作。”

然后我半跪在床前问:“云深你哪儿疼?”。

赵倩倩“哇”地一声哭开了:“爸,妈,我不要死,不要进监狱!你们快想办法!”

“云深。”我唤她一声。

我擦着她脸上的泪水,温言安慰道:“乖云深,不哭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位老先生。要是找到他,就带他回家来,好吗?”

人流在他身前过往,但却仿佛视他如无物。没有人驻足,也没有人施舍。

黄老听着,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他静了片刻,便大步走到隔壁。

“燕窝是南方的金丝燕用唾做的窝。很有营养的。我们吃的那种是最上品,叫血燕。”

靖平安排云深在离家不太远的一所普通中学的初二年级作了旁听生。她只上语文和历史课,免除了数理功课对她的折磨,又可以接触她的同龄人。靖平疏通了学校,让他们将每周的语文和历史课都排在上午,这样每日中午,家里的司机就将云深从学校接回来。

“当然不是。philippe和成碧在四川的工程会持续至少两年。在这期间,我建议让gisèle住在我这里,我会用飞机每星期接她父母回来和她一起过周末,这会很方便。同时您也不用担心gisèle的教育问题。您可以派您选定的教师和女官到这里来为gisèle上课,她在里该学些什么,在这里一样也不会少。任何人员的旅行,食宿,和薪金都由我来负担。您可以通过电话或者视频随时检查gisèle的学习情况。她也可以定期回布鲁塞尔让您亲自审核。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您可以随时取消这个计划。”这主意已在我心中盘恒了两天。

“好孩子,你玩得高兴吗?”皇后此刻的面目像一个普通的慈和祖母。

我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心里却翻腾起伏。我和这个孩子从初见到分离,短短十七天。我在她身上看到疏影的影子,也看到疏影所没有的天真烂漫,童稚无拘。这十七天中她带给我的欢乐,是我自十岁时获知疏影患病起便再没有感受过的。但我们终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从此刻起,我该放下她。

掌中的玉观音带着云深身上特有的清新甘洁的体香,温润而慈悲地注视着我。

她摇摇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我:“你是想起了我的姨妈吗?我听见这首诗里好像有她的名字。”

这位法号“宽林”的和尚问了云深的出生年月日,掐着手指算起来,又细细打量了云深一会儿,开口道:“小施主是极金贵的命。要放在古代,该是个娘娘,荣华不尽,富贵无边。只是,她皮相生得太好,要遭天妒。她这一世,厄劫颇多,若得有缘人相渡,便可一世平安,夫妻恩爱,还会有两子一女。但若不能……”宽林和尚看着云深摇了摇头。

我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却知道她脸上此刻会有怎样的专注和向往。这是她永远也无法拥有的经历和快乐。

远处一个人影奔过来,是philippe。那个昔日唇红肤白的青年已变得黧黑结实,而他的希腊式的轮廓俊美依然。

果然如我所料,她在乎的。但我没料到的,是我此刻的楸心和张惶。

她长长的浓睫幽幽抬起,看我一眼,又垂下去:“我没生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吃。”她又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在停车场里停下车,然后替她打开车门。

成碧叹了一声:“疏影去世时,卓正那样伤心,像是也要随了她去。而如今,他也是另择绿树,花开满枝了。可见这世上真正长情的人也不多。”

这是一个标准的比利时廷屈膝礼,看似简单,却需要经过长久的正统训练,才能做得典雅高贵。而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做得毫无瑕疵,且象舞蹈一样优美致,着实让人吃惊。

他们到家的第二天上午,我才结束了瑞典医学院的年度组委会议,从斯德哥尔摩赶回家。

我在中国建立了自己的实验中心,利用我发明的免疫球蛋白的专利建立了制药厂,又在各地买下了一些营运不善的医院,建成了一家全国连锁的综合医院–慷泽。翌年,我被瑞典医学院吸收为终身院士,并成为该校组委会的委员之一。

双目红肿的玮姨拥抱着疲倦的我,在我耳边说:“人生的支点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亲情和责任。你是你父母和我一生的珍爱和心血,是你导师和同事的倚重,也是今后无数患者治愈的希望。无论你即将要看到,听到些什么,你都要坚强。”

从母亲房里出来后,我便思量着如何在今后分离的岁月里和你倾吐衷肠。当时为防止病情恶化,你不能使用电脑,而我若给你打电话,必然会被母亲提防。因此唯一的方式是通信。

我和妹妹樱馥都是苏州人。二十八年前,我和她陪我生病的丈夫在瑞士疗养时,认识了靖平的父亲–永喆,一个生长在瑞士,中文说得不太流利的英挺青年。樱馥对他一见倾心。

我迟疑了一刻,终于还是决定起身告辞。

她送我到门口,我回头对她谦然道:“陈小姐请保重身体。这两天手上的伤处不要沾水,不要吃刺激的食物,长新皮时不要去抓,便不会留疤了。”

她倚着门,对我无力一笑。

我看得有些不忍,但终是一咬牙,向她道别:“我告辞了。非常对不起,让你难受。希望陈小姐早日康复,以后云深还要请你费心。”

她极深的眸子注视我良久,最终轻叹一声:“云深那样乖的孩子,可惜我也教不了她太久了。只是以后有空,还请到花店买花,说不定又能点水相遇。”

“那会是我的荣幸。”我真切地说。

让一个女孩子伤心流泪,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好过的事情。但情之一事,当断不断,必害人害己。而以于心不忍来做感情的基础,在我看来,尤其不可取。

从陈薇语家出来,我并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了制药厂的实验室看了一下几个新项目的进展情况,又和项目负责人和主任研究员讨论了一些实验进程中出现的问题和对策。等回到公司时,已是下午将近六点。

我的助理,英国小伙子nigel,还在他那张环形办公桌上工作。我将手中一个纸团弹在他肩上,待他惊异抬头时对他一笑:“nigel,剥削阶级资本家现在命令你下班回家去。”

nigel顿时一脸怀笑:“你倒有良心,跟人约会了一下午,现在才回来解放我。那位陈小姐一定是位惊天动地的大美女,否则以前哪见过你主动去找个女孩子的?”nigel做我的助理几年来,时常和我一起熬更守夜地工作,自然比一般下属亲厚些,打趣我也就没多少顾忌。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去是探病兼作为云深的家长回访老师。可惜她这样的美女,遇到的是我这段不解风情的木头。”我自嘲一笑。

nigel用他那双被女同事称为“漂亮得要死”的蓝眼睛对我挤眉弄眼:“遇到你这样身价和相貌的木头,换了谁都想要试一试的。像上次香港赌王的女儿,还有那个你在慈善义卖会上碰到的电影明星……”

我对他做了一个“tup”的手势,他立刻噤声。

“对了,大概四十分钟前,你外甥女来找过你,带了一食盒子吃的,说要在你办公室里和你吃晚饭。”

我霍然回头:“她人呢?”

“我告诉她你到她的班主任陈老师家去了,她就回去了。平时她等你的时候都会和我玩一会儿,可今天本不理我,扭头就跑。”nigel无奈地耸耸肩。

“她一个人走的?”我急了。

“没有,保姆跟着呐,还朝我瞪眼睛,象个老母似的。”nigel抱怨地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