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昨日时光

☆、1相遇

魏蕾遇见黎舒的时候,是二十岁的夏末,她背著吉他、从上海坐火车回到北京念书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她很得意,又能离开处处受拘束的家,回到自由自在的日子。

到了半夜,火车那好像催眠曲一样的单调枯燥的况且况且声不断,也不能让她睡著,於是她绝定爬起来臭美,把海藻一样的黑发放到肩上,到洗手间化了个极浓的妆。

“嗯,相当不错!大美人!”她眯起化了烟熏妆的熊猫眼,乐呵呵的拍了拍脸颊,感到心满意足:青春张扬,就算长得不是顶美,也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漂亮,虽然现下无人欣赏。

过足了瘾,魏蕾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却又舍不得睡,便m出烟到车厢连接处抽。

那时候京沪铁路只有快车,跑上一整夜还多才能够到。车厢里也就软卧的条件好点,其它的地方都是又旧fqxs又脏。尤其车厢连接处,锈迹斑斑的铁皮烟缸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摇摇晃晃的挂在墙上,而人字钢的地面上敷著层黑泥,满地都是烟。

却没想到,她在这样肮脏逼仄、带了异味儿的空间内,看到一个真正的美人。

说是美人并不准确,因那是个男孩。他看起来和魏蕾差不多大,都是青春逼人的时候,不过他比魏蕾安静多了,只站在那里,额头微微靠在玻璃上,望著窗外无尽的夜色发呆。身上的白衬衫和他那张白皙的脸,像是能发光,同样白皙的修长手指则正叩在玻璃上,漫不经心的敲。

哦哟喂──

魏蕾忍不住在心中吹了个口哨,凑到玻璃前笑眯眯的搭讪,“嗨,帅哥,看啥呢?”

黎舒吓了一跳,他正专心的盯著玻璃,冷不防旁边又多了张脸,还是张能媲美聊斋女鬼的脸──他梗著脖子转头面无表情的答:“没、看、什、麽!”

“是吗?”魏蕾眨眨眼,瞟了眼窗外,“我知道了!你在看你自己对吧?啧啧,真臭美。”

黎舒哭笑不得,这算什麽,被调戏了?他微微一笑,低下头不再说话,手指继续在玻璃上习惯x的敲。

“啊!”看到他的笑,魏蕾夸张的叫了声,“你笑起来真好看!”说完又十分自来熟的递了支烟给他,喏,来一只?

男孩有点犹豫,还是伸手接了,“谢谢。”

他没抽过烟,一次都没有。皱著眉头、就著女孩手里的烟点了,食指和中指微微有些抖。他小心的吸了一口,烟猛的窜进嗓子眼,立刻一口喷出,咳了起来。

哈哈哈哈!!魏蕾毫不客气的大笑,男孩有些恼,压住了嗓子又试了一口,然後抬眼不服气的瞪她。

“好啦好啦!我不笑了!”魏蕾赶紧投降,二话不说帮他把烟掐了,往车厢壁上挂的破烟缸里一扔,问:“同学你到哪儿?北京吗?我也在北京念书,你哪个学校的?”

男孩摇摇头,“我去北京,不念书。”

魏蕾再次看了看他,白衬衫牛仔裤,帆布鞋和双肩包,不是学生,有人信麽?

“啊,你毕业了?一个人?去玩儿?”

他再次摇摇头,慢慢的说,“没有,不念书了,不是去玩儿。”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又很倦,眼睛低垂著,整个人都显得萎靡。

魏蕾一时也不知说什麽才好,猜想这个好看的男孩可能出什麽事了,再开口时便放软了音调:“嗳,怎麽了?你在北京有亲戚朋友吗?该不会是去做北漂吧?”

黎舒抬起头,魏蕾声音里单纯而真诚的关切打动了他,“谢谢,没什麽事,我……我有朋友。”

“是吗……那就好。”魏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不好再说什麽,只好站在男孩身边默zhaishuyuan默zhaishuyuan的抽了两支烟,算是陪他。她又几次开口问他到底出什麽事,说即使她帮不上忙,听听也是好的。

他依然只是摇头,望向窗外的眼睛慢慢变得微红:“谢谢你,我没事。”

魏蕾的手指c进发间,有些郁闷的挠了挠,接著她拍了把他的肩:“你等等!别走开,我马上回来!”

说完跑回车厢,拿了张纸条给他:“收著!你明天晚上可以到这个地方找我!我和朋友搞了个乐队,每周三、五六都在那里,你可以来找我们!”

男孩捏著纸条,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魏蕾哈哈一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卖了你!我叫魏蕾,在清华念书,你一定要来玩儿啊!出门在外多个朋友,没坏处!”

夜渐渐的更深,两个年轻人一块儿站著,却再也无话。魏蕾穿了条黑色无袖长裙,风呼啦啦的从窗缝中灌进来,渐渐感到冷,她终於打了个呵欠,打算回去睡觉。其实她很想多陪陪他的,但再养眼的人,站那儿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也难免让人尴尬。

“睡了啊!”她挥手道晚安,刚一转身,男孩开口叫住她:“谢谢!我叫黎舒。”

魏蕾回头一笑,潇洒的抬手比了个ok:“知道啦!你一定要来找我!”

火车早上七点多到达北京,黎舒出了站,在广场上看著汹涌的人流,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背了一个大大的深蓝色帆布双肩包,里面有几件当季的衣物和没来得急交出去的学费──目前所有的财产和家当。

他说了谎话,在北京没有任何朋友,也不认识任何人。

事实上他唯一的朋友,已经背叛了他。

他依然处於极度震惊的状态之中,好像上一刻还在学校门口承受辱骂和指责,下一刻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逃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北方夏末的早晨并不炎热,再加上黎舒几乎一夜未眠,很久也没吃东西,只觉得浑身发冷,皮肤一层层的收紧,起著**皮疙瘩。这是熬夜之後早上最困最累的时候,恶心和眩晕迅速的涌上来,走路都在打飘。

他浑浑噩噩的走著,完全不辨方向,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能够去哪儿。

接近中午时,他一路瞎走,居然也转到了天安门广场上。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大,地面的热气也开始往上蒸,即使是大理石的纪念碑,也像要被它烤化。

他终於感到眩晕、饿、还有极度的累。眯起双眼抬头望去,好大一块地方,天也那麽的高,阳光是金色的,天安门原来看起来那麽小。他看见红色的国旗很高,顶著太阳,天空也很蓝,但地上短小的影子,却是浓重的墨黑,就像昨夜,他独自面对了整夜的,无止无尽的黑。

接著有尖锐的声音在他耳内轰鸣,建筑和人群都在热浪中逐渐扭曲,他双腿一软,几乎是跌坐到石阶上,再也不想起来。

低下头闭上眼睛,满眼都是烈日下灼人的红,他捂住耳朵,耳边只剩自己一次次沈重而缓慢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粘腻而艰难。

原来我还活著。

黎舒想,原来我还活著。

意识到这一点,黎舒把头埋在膝盖上,在正午的阳光下缩成一团,偷偷的哭了。

作家的话:

鲜的资料夹转移完全是个渣,我想把这篇转到这个栏子来,只能再在这个栏子里再发一遍fanwai了。

☆、2初见

既然还活著,就得活下去,这是人的本能,何况他还如此年轻。黎舒不敢想太多,勉强打起j神,起身走进茫茫人海中。

然後他很快的发现,二十岁的他,离开家和学校,离开老师和钢琴,是彻底的一文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