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十一上部完

十一、

当年中秋前後,严夫人产下个大胖儿子,严家亦算是後继有人。

徐景同心中滋味复杂,但当真要说的话,却也是为主子高兴的。严靖和这一年来过得清心寡欲,前回那样脱轨的事情,这一年来也不过发生三四次罢了,只是夫人成日在闺房将养身子,严靖和索x避到了书房,隐隐是个分居的样子,倒叫他们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还长,就连贴身服侍的事情也转而令徐景同接手。

唯一叫徐景同稍感无措的,却是夫人那头。

这个家到底不大,严靖和又无心隐瞒,夫人竟是知道他们的事情一般,然则又什麽都不曾多说,只是瞧著徐景同时隐约多了几分客气,并不把他当成一般下人随意使唤,知道的说是夫人感念他帮著拢住丈夫的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本就对这个副官长无比敬重。

毕竟夫人有孕,又不好拦著严靖和不让他出去,若在外头弄出个私生儿子,往後不仅得多腾出一份家产,若是把养在外头的外室也带回来,添上姨太太的名头,那才叫坏事。

如今严靖和只不过是同自幼服侍的副官一起,男子之间不过是泄火罢了,况且严靖和在旁人面前对著徐景同,始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全无半分宠爱放纵,竟如毫无半分多馀情份似的,想来夫人必是因此而放下了心。

徐景同思及此节,却感到心情奇妙。

若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严靖和在他面前,最是毫无防备,也最不会惺惺作态;既不是夫人面前那个果敢能断的丈夫,亦不是下属眼中雷厉风行的将帅,那场仗後,严靖和不知是否出於即将成为父亲的缘故,为人处事却是温和多了,偶然却会无意间流露出些许孩子气的模样,倒是让徐景同感到有趣。

他如今尚且不明白,自己同严靖和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外人看来或许便如主仆,但他心知肚明,这世上哪里有他们这样的主仆。

不说他自己,便说严靖和,那人待他是好的,虽偶尔要同他作那事,但也再不会如同成亲前一般任著x子胡作非为,更不会毫无节制。他们都明白,若是真过份了,只怕夫人头一个便要饶不了徐景同,更别提夫人後头的吴大帅,是以主仆两个都是谨言慎行,对著旁人都装著一副无甚情份的模样,省得节外生枝。

日子过得平稳,夫人平安生下儿子那日,严靖和大醉了一场,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醉得面红耳赤,连路都走不稳。徐景同服侍著少爷在书房歇下时,却听见喃喃醉语,彷佛是在同已故的严大帅说话一般,一时有些好笑,心底又感到一阵酸软,不由得替他盖好棉被,在床沿瞧了许久,才举步离开。

他本以为日子就要这样波澜不兴地过下去了,却没想到,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前年奉军败北出关,又央了洋人说合,最终两方只得停战议和,签下和约。哪里知道曹大帅不甘於此,强逼当时在位的徐总统去职,於是北京城中终究是由直系坐稳了头一份的位置,却没料到近来又生出些新的事端。

曹大帅一心要名正言顺地掌权,竟靠著贿选的方式当上了总统,在朝野内外皆引发不少纷争物议,此事徐景同亦时有耳闻,本想著此事终究会被压下去,算不得什麽大事,不想另一头又爆发了新的争斗。奉系卢子嘉不知何故与江浙一带的直系军阀起了冲突,却连议和都不曾,便直接开战了。

远在奉天的张大帅通电谴责曹吴二人,竟毫无息事宁人的心思,反而直指曹吴二人有意放纵部下生出事端,又扬言即将出兵援助卢子嘉。徐景同得知此事尚且m不著头脑,严靖和哪里看不出这是怎麽一回事,只是冷笑了一声。姓张的贼心不死,这回倒找了个好藉口,难怪急著生事。

前年停战签下和约,严靖和当时便知道,奉系不会熄了那门心思,如今这番举措,显是要动真格的了。吴大帅与他早早通了声气,请示过曹总统後,吴大帅自任为直军总司令,一边召集军队,一边加紧防范。

严靖和不敢怠慢,也赶紧调兵遣将,发了电报回湖北,暂令傅师长统领军队往北京进发,另一方面也忙碌了起来,镇日与吴大帅等人密会相商;因看著要打仗了,严府中一片人心惶惶,夫人本就只是个大家闺秀,哪里懂得如何行事,成日只顾著照养孩子,又因时机敏感,乾脆便将府中一应事宜都托给徐景同。

在外人看来,徐景同既有军职,又是严靖和心腹,身为副官,c手严府中事亦算不得错,自是处理这些事情的头一等人选。

数日之後,严靖和便要准备出城,领军与奉军交战,因一时放心不下妻儿,乾脆将妻儿尽皆托付与岳丈吴大帅。毕竟吴大帅身为总司令,必须留在北京城中坐镇,要说安全,却是最安全不过的了,是以严靖和并不挂心。

待总司令下了命令,他便带著徐景同,领著军队沿著铁路驻扎,随时准备交战。

岂料此番奉军卷土重来,却不如上一回好应付,严靖和自有消息来源,知晓奉系此番是下了决心,竟与先前通电下野的皖系段芝泉等人合谋结盟,不敢轻忽大意,只道奉军前次吃了大亏,此次除结盟之外,定然还留有後手。

正当严靖和开始率军交战时,却得知了京中传来的噩耗。

冯基善身为直军司令之一,却趁著直奉混战悄悄带著军队回返北京,推翻中央政府,发动政变,又邀广东孙氏赴京,往後共谋大计。因毫无防备,吴大帅身侧人手不足,别无选择而匆匆弃城,曹大帅则被软禁,直系两大人物早先手握滔天权柄,却落得如此下场。

闻此消息时,严靖和正带著军队奔逃,本是定好了计画,由严靖和指挥军队诱敌,只待援军到来,但听了这噩耗後,严靖和自然明白,援军怕是不会来了,况且如今曹氏遭囚,吴帅弃城,便是真赢了这一仗也无多大意义,直军早已输了全局。

这话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於口,连日诱敌,军中兵卒已是疲於奔命,一个个脸上都写著疲惫与麻木,却迫於x命之忧,只能按著严靖和的命令行动,若是让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怕军心便要垮了。

徐景同亦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是不敢问,也不敢多说什麽。

在他看来,冯氏趁著两军交战,却与外人私通,虽尚未与奉军接头,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况且瞧著此刻的战况,只怕要不了多久,奉军便要胜了。因京城易主,军饷早已断了输送,如今只是靠著先前的些许馀粮苦苦支撑,再过数日,多半便要断粮。

这些事情,严靖和虽叫人牢牢守著口风,不叫底下兵卒得知,以免动摇军心,徐景同却是一清二楚的,心底虽有几分惶然不安,仍不愿深想断粮一事究竟意味著什麽,成日只管好好服侍主子。

这一晚,徐景同端著勤务兵备好的晚餐走入营帐,就见严靖和正盯著地图看,彷佛正在思量什麽,才想劝著严靖和早些用膳,省得饿坏了肠胃时,便听那人道:把东西放下,你去寻张旅长来,我有事吩咐他。

徐景同不敢耽搁,只道事态紧急,赶忙按著大帅吩咐去寻人,却没料到,待他带著张旅长回到营帐时,严靖和居然开口遣他出营帐,显是不愿令他听到谈话。徐景同满腹狐疑,又不能多问,便在外头守著,心中暗想,不知严靖和究竟有什麽事要吩咐张旅长,竟还得避著自己,可见必是大事无疑。

或是严靖和想出了什麽计谋,正要与这张旅长筹谋一番也说不准。这样一想,他倒是有些放下了心。只是这张旅长平素虽得重用,但手中兵力却不是特别大的,不知严靖和出於何故找了此人,徐景同细细一想,仍m不著头脑。

张旅长此人出身市井,平日并不是特别出众,但只一处却是远胜於其他将领。他早年跟著已故的严大帅时,有一回被敌军围在山头上,已无退路,张旅长领著一队兵卒在山林间逃窜躲避,竟当真绕过了敌军包围,甚至保存了大半兵力,成功与严大帅会师,从背後杀得敌军落荒而逃。

後来旁人问及此事,张旅长才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召集了一小队兵卒,又发了几个毒誓,承诺必会照料这些兵卒的高堂幼子,令这些兵心甘情愿做了诱饵,引开一部分的敌军,这才觑著了空子,从被围的窘况中逃脱而出。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张旅长或下重赏,或寻他法,全靠著灵活的计谋逃脱了多次,知道的人多赞张旅长行事果敢俐落,若是那时拖了一时半刻,只怕所有人就要被生生围死在山上。严靖和寻了此人来,许是想要故技重施,只是此时却与当时情形有异,兵卒数量也大不相同,自然需要从长计议。

不知过了多久,张旅长终於从大帅营帐中走了出来。徐景同向他点点头,不知为何,张旅长却用奇异的眼神瞅著他,半晌方叹了口气。徐景同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只是踏进营帐,准备服侍大帅用餐。

严靖和一脸倦色,瞧见他进来,也只是默默瞥来一眼,并不说话。

大帅,可要用餐了?徐景同m了m汤碗,察觉食物都冷了,又忙道:这些吃食却是冷了,大帅稍等,我拿回去让人热一热……

不必了。严靖和打断了他,如今也晚了,吃一回冷食也罢。

徐景同没有反驳,只是端来食物,服侍著主子用餐。如今粮食紧缺,纵是严靖和也不得不减了份额,虽不至於像其他兵卒一样,每日只得几碗稀粥,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米麦chu粝也就罢了,配的也只是些许腌菜,再来也就是一个蛋,便连些许r沫子也无,相较於过去在府中的饮食,简直是不堪入口。

严靖和没有埋怨,吃了几口,虽皱起了眉,但仍咀嚼著咽了下去。徐景同瞧见此情此景,隐约松了口气,如今正是行军途中,便是有心想找些新鲜食物,也是千难万难,严靖和想必也知明白这点,才乾脆地吃了下去。

待得食水用尽,徐景同收拾了碗盘,又去端了一盆热水来,服侍著严靖和擦身。即便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但严靖和爱洁的x子到底是g深蒂固,纵使不能沐浴,每日也要拿清水擦一擦身子才甘愿。

徐景同拿了拧乾的巾帕,替主子擦身,待得擦遍身躯後,又另端了一盆热水,屈下单膝,半跪著替严靖和洗脚。洗到半途,忽有一只手碰到了他的头顶,m著他的头发,徐景同微微一悚,随即镇定下来,装作没事人一般地替主子洗脚。一只洗完,又换了一只,严靖和收回了手,忽然道:今晚留下来替我暖床。

徐景同赶忙应声,却是感到有些奇怪。

如今正是初秋,天候也不甚寒冷,也不知这暖床究竟是从何说起;况且如今正是战时,随时必须提防敌袭,想来严靖和也不会在营帐中做出那等事情,如此想来,更是古怪。

不待他多想,严靖和已经躺下,徐景同不敢耽搁,匆匆脱下军靴,就著残水洗了手脚,这才在严靖和身侧躺下。

不知何故,严靖和却是半闭著眼,一副疲倦极了又毫无馀力掩饰的模样。此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对著部下更是一副令行禁止的强硬作派,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态。徐景同瞧著他一脸疲惫,只觉心底一软,说不出话来。

两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却是暖得近乎热了,徐景同不敢擅动,便直著身躯躺平,哪知过了片刻,身旁那人却靠了过来,依偎在他身侧,倒让他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挪了挪身躯,无意间蹭到了那人腿脚,在感受到一股异常热度时,不由自主地一僵。

别动。严靖和沉声道,躲什麽。

徐景同赶忙辩解,不是……下官怕扰著大帅……

都睡了那麽多次,如今只是躺一个被窝,有什麽好羞臊的。严靖和语气淡然,近乎威吓地道:若是再动,你自知道下场如何。

徐景同顺从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甚担忧。严靖和若当真要行那事,早先就开做了,何必拖到今时今刻。况且营帐外头便有几个士兵守著,严靖和再是纵欲,也不至於在这种情形下行事。

隔日一早,严靖和醒来後,便写了一封书信与吴大帅,吩咐徐景同去发电报。为便於联系,军中携带一套无线电报机,发电报却是并不困难,徐景同令勤务兵服侍著严靖和洗漱,自己则去发了电报,按著严靖和的吩咐,等收到回音才急忙返回大帅营帐。

坐下,喝茶。

徐景同有些茫然,却没有多问,顺著严靖和的意思坐下,拿起杯盏,喝了几口茶水,感到喉咙中的乾渴被缓解,这才开口道:大帅,吴大帅的电报已经到了。

是麽。严靖和若无其事地道,彷佛不甚关心似的,无端显得有几分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