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宫里得到消息。”老九顿了顿,接着说,“老十三的婚期定下来了。”

索额图,没人想到他竟然这么大胆,不过也够愚蠢,在如今这太平盛世作乱,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寻死路。所以他的失败毫不奇怪。只可惜这回没把太子拉下去。

太子与正当宠的郑贵人……

“又和谁闹别扭了吧?这个老十四,最近总是古古怪怪的,动不动就发火,可不像原来的他了。”老九慢条斯理地说着,语含嘲讽。

“回八爷,十四爷在房里写字儿呢,奴才这就通禀去。”

“那倒难为了十爷,先来咬我这只狗。”记得刚才她愤愤不平的声音清晰响亮。这样一个妙语如珠的人,在十三和老四之中,选择的仍是有权势的那一个吗?

“老十,今个儿怎么这么安静呀,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啊?”

看着那女孩儿随太监离开,耳边响起十弟的声音:“明个儿选秀女,我得去瞅个热闹,四哥、八哥、十三弟,一起呀。”

他们兄弟一唱一和,看来今儿定是要我应承下来才作罢。练字的笔不停,我笑说:“纳妾,也不是不行,若有美貌胜过你嫂子的姑娘,我自然可以考虑。”

我低下头对蔷儿说:“咱们这就回家去,这鬼地方再也不来了好不好?”说完晃了晃她,蔷儿兴奋地笑了出来,露出了柔软的牙床,我忍不住一笑。

感受着四爷如炬的目光,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今天才真实地感受到了四爷的威严。那股沉默的压力,让我的口舌发干,四肢冰凉,仿佛所有的血液转瞬间都变成了雪水,以极低的温度在我体内缓缓地流动着。眼珠也好像被冻住了似的,根本无视于大脑要自己转开的命令,就那么僵僵地盯着四爷看,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受……以前?我不禁一愣,四爷好像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不管是我生生掰开他手指离去,还是偷跑出来执意要回去照顾胤祥,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

听着十四仿佛有意无意加了重音的“咱们兄弟”几个字,九爷脸色一时间有些硬,不过他一向阴沉,倒也不太显。听十四这么一说,他扯了扯嘴角儿,反倒一脸的笑意,“老十四说得是,一年到头的忙,连说个亲热话儿的工夫都没有。”

“哦,还真是巧呢……”胤祥长长地应了声,眼底闪过一抹锐气。

我摇了摇头,只是伸手把蔷儿递给了他,“好好看着孩子,一会儿再来找你。”说完我就往楼上走。想了想我又停了下来,回头问了有些惶然的想跟着我上楼的秦全儿一句,“十四阿哥在上面吗?”秦全儿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那八爷他们在吗?”秦全儿忙摇了摇头。

再等了一会儿,我慢慢地探出了身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登高好望远,方才在亭子下面,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不辨方向,可这会儿底下的宫墙殿宇,花园走廊就着摇曳不停的延绵宫灯,瞬时出现在我眼前。

“喔。”十爷愣愣地应了一声。

八福晋那娇媚又带了不容别人质疑的话语声越来越近,叽叽喳喳地无非在说些女人琐事。“福晋,咱们快些走吧,良主子早就陪着宜妃去了万字楼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哼。”八福晋重重地哼了一声,“知道了,就这么急脚鬼似的,就算你婆婆气性大,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八福晋的话一出口,四周立刻没了声音。

我一怔,情不自禁侧过脸看了十四阿哥一眼,他在笑,笑得有些吊儿郎当,可他的手在抖,微微弱弱的,可确实在抖。这丝颤抖却让我已到嘴边的“没错”两个字,怎样也说不出口。

我怔怔地瞧着这一大一小,叔侄两个,十四的温和慈蔼虽不曾见过,但也不出意料,可弘历略带撒娇的孩童口吻,却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之前见他数次,每次都是稳重有礼,少年老成的样子,那双冷静的眼,让人觉得他仿佛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可今天看起来,他倒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了,可反而让我觉得更不自在……

“呵呵。”十四阿哥轻笑了出来,抬眼看向我,眼底一片温暖。我扯了扯嘴角儿就转开了眼睛,不想再看他,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不安……

“辛苦公公了。”我弯了弯身。李德全躬身连道不敢,我忙虚扶。他直起身来看了我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自行转身往回走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我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出来。

“皇上,您看,小格格好像是困了,眼都睁不开了。”李德全将蔷儿抱到康熙眼前笑说了一句。康熙只是转头看了看,脸色却还是淡淡的,他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惊,忙得垂下头,又坐跪了回去,这才发觉自己因为紧张,方才竟一直挺直着身子。

小太监忙道声:“不敢。”一弓腰,就要引着我往先儿来时的路上走。

“知道了,那走吧。”钮祜禄氏应了一声。

“福晋,小格格该喂奶了,奶娘候着呢,奴婢过来抱格格。”小桃儿恭声说。

四爷背脊硬了硬,微微地侧了头,却终没有回过头来再看我一眼,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一掀帘子迈步走了出去。

当我在胤祥的肩头开始打嗝的时候,他的外衣已经被我的眼泪浸透了,有多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放纵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也变成了一种奢侈。

那太监一躬身,“回主子话,是太医院医正林德清。”

胤祥扶着德妃往外走去,临了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去了。那拉氏和钮祜禄氏带着丫头们上来帮我收拾,屋里的空气中还漂浮着呕吐过后的味道,虽说我只吐了些清水出来,可毕竟不太好闻,我喃喃地道歉了几句。

“你看,娘娘今儿看起来还真高兴呢。”钮祜禄氏薄薄地抿了一口酒,又对我笑说。我应和地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这看起来很高兴和确实很高兴,它们之间的距离恐怕有从北京故宫到沈阳故宫那么远吧……

德妃伸手接过了那拉氏亲自捧过来的茶,一边儿用盖碗儿轻撇着茶叶沫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胤祥对你可好?”我觉得自己的眼皮急速地跳了两下,不及多想德妃问这句话的意思,脑海中已自动地映出胤祥那张爽朗的笑脸。

那小太监一笑,“回福晋的话,是方才有人来回,四爷从城外赶回来了,这会儿同了十三爷正往这边儿来,娘娘让奴才去迎的。”

我扯了扯嘴角儿,摆出一个端庄有礼的笑容来,低头慢慢地转回身来福了福身,朗声说:“兆佳氏·鱼宁见过两位姐姐。”

“啪——”突然马车外一声鞭子脆响,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赵凤初看,猛一听不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窗边瞅了一眼,再回眼来……“啊!”我低叫了一声,赵凤初不知何时已挪到了我跟前。

康熙皇帝转头又往书案后走去。我心里一阵热一阵冷,他叫胤祥过来,是不是说这关算过了?

那个瞬间,很快过去。迷雾从茗薇的眼中消散,她已恢复理智。

我淡淡看着茗薇也挂上面具一样的笑,心微沉。

我不是老四,没有人会用真面目对我。

我淡淡看着老四的嫡福晋在为他掩饰。

老四是幸运的,娶到一名贤妻。

我呢?

抬眼看向台阶上的人,熟悉又陌生。

宾客散尽,我尚未开口,她已将那幅画抛在我面前,还有那句满含嘲讽的话。

可她不知道,这并不是茗薇,而是当时老九他们劝我纳的妾。

画卷慢慢展开,左下角一行小字——张之碧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