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直以来太子一言一行的背后都有索额图的指导,索额图这一倒,太子少了一个强力支撑,以他的才智绝不足以领导朝纲。我倒要看看当太子在政事上一次次让皇上失望的时候,皇上对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信任?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另一条身影缓缓步出。

前阵子出京办差,说实话我是松了口气的,至少这样可以不再听到老十三和茗薇的传言。我不是已经在朝廷站稳了脚跟的老四,更不是毫无野心的老十三,我要成功,就必须抛弃儿女情长。

心思翻涌间,蓦然瞧见老九看我的眼神从惊讶到了悟,最后竟泄出了些讽刺的笑意。

老四和十三之间,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我知道这裂缝之间夹的是什么。

面具戴得太久,很累,很累。

再寒暄几句,与他们分了手,我和十弟转身朝纳兰贵妃的宫里走去。

微微一笑,“旁人爱说就由他们说去,管他做什么。”

我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辛苦了。”秦全儿自谦了一番,他看着我把蔷儿交给迎出来的秦顺儿,就恭敬地打了千儿,说:“那奴才去了。”“好。”我说完话转身想进去,眼角儿却扫到秦全儿嘴巴动了动,却又犹豫地咽了回去。

我大脑瞬间空白了一下,只能直直地站在了原地,看着蔷儿细细小小的手指,正在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之间,开心地摸来摸去……

我心里忍不住冷笑,八爷不辞辛苦地跑了过来,就是为了跟十四阿哥说这一句话吧?虽然十四阿哥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个铁杆儿的“八爷党”,可他与九爷十爷的最大差别就在于,他有做皇帝的野心,这点八爷自然心里有数,因此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八爷是一定会来安抚他的。唯一出乎他们意料的就是,这本该在事后才用得上的安抚,却因为我的出现而提前了……

十四阿哥的手下意识地躲了躲,看了一眼已是满面春风,仿佛没有半点儿芥蒂的胤祥。他突然懒懒地一笑,就任凭胤祥拿走了耳环儿,又踢了一下在地上咬牙忍痛的小太监一脚,抬了抬下巴,那小太监忙半爬着退到了屏风外头。

二楼传来的笑闹声不绝于耳,我也不管这屋里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见了我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只是心里边走边盘算着如何才能把这件事摆平。还没等我上楼,一声轻呼传来,“十三福晋。”我一愣,这儿居然有人认识我,再一抬头,楼梯上秦全儿那瞠目结舌的表情顿时跃入眼帘。

我咬了咬嘴唇,站起身飞快地下了亭子。往右走不多远再一拐就是清音廊,这会儿子大部分的太监侍卫都伺候在了畅音阁,清音廊反倒异常地安静,只有被风吹得明暗不定的宫灯,偶尔飘动一下。

“哼,”九爷轻哼了一声,“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语意带了两分不屑,更多的却是森寒。

敢在宫里明目张胆说宜妃脾气不好的,大概除了皇帝也就是这八福晋了。想到这儿,我不禁苦笑,要是这样说来,那次在八爷府,她对我还算客气的了。

一旁秦全儿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身后的小太监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只觉得弘历的手忽地一下湿热了起来,可我却没法分辨那是我的汗,还是他的。

“是啊。”我笑着点了点头,眼角儿不经意间扫到十四阿哥看着弘历那若有所思的眼光,心里不禁一跳,忙镇定了一下情绪,才笑问,“你怎么来了?”

十四伸了手指轻触着蔷儿的脸庞,脸上若有所思,眼底却潜着一丝温暖。我好像从没看过十四阿哥安静无语的样子,任何时候他都是要么神采飞扬,要么嬉笑怒骂,要么冷眼讥讽,总之不是现在这样,平和沉默。

可不管我的命运会如何,四爷的命运却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皇帝心里继承大统的人选,应该已是四爷无疑了。不然我的存在与否,对一个宗室王爷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对皇帝……而最有竞争力的十四阿哥,马上就要被派去边疆了吧?

突然一种被人盯视的压力袭了过来,我一抬头,正对上康熙皇帝那探究的目光,看着那堆满了皱纹的眼角儿,我下意识地垂下了目光,轻声说了一句:“兆佳氏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怀里的蔷儿哆嗦了一下,显然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我忙轻轻晃了晃她,却忍不住皱了眉头,这个十爷,大晚上的鬼叫什么……

“是。”我应了一句,又问,“那咱们是不是得先去娘娘那儿?”

小桃儿一笑,“是,奴婢知道了。”她走了过来万分小心地把孩子抱起,又对我们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往侧屋走去。

屋外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显然德妃和四爷离开了这间屋子,也许他们之间的交谈不想再让我听到吧。愣愣地看了会儿不再飘动的帘子,我缓缓地调回了眼光,一时间只觉得方才四爷那仿佛火热的眼光和冰冷的话语,不停在我胃中翻搅,刚想靠回软垫,突然觉得自己的背脊有些酸痛,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挺着背脊,伸手先去后背揉了揉,这才再靠了回去。

被他看得有些毛,我咽了口干沫,刚要张口,胤祥突然伸长了手臂,一只大手就那么轻轻地覆在了我的腹部。感觉好像暖暖的,我下意识地去看他的手,他凑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两个月了。”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心头,烫得仿佛心都疼了,眼泪却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我一低头,低声应了句:“是。”心里却想着,不管怎样吗……

德妃微笑着点了点头,胤祥低头看了看我,我眨了眨眼示意无妨,他一笑,这才起身来对那拉氏略躬了躬身,“还是四嫂您想得周道,那就麻烦您了。”

那拉氏偷偷看了眼德妃那古井无波的脸色,又看了眼胤祥,微微皱了眉头。正想开口,胤祥朗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侧福晋说的是,怎么着我们也得跟娘娘和各位嫂子敬个酒。”他低头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忙站起身来,捧起了自己跟前的那杯没动过的酒。胤祥举起酒杯,朗声说,“那我们就先干为敬了。”说完与我碰了碰杯,他自己一仰头喝了下去。我拿到嘴边,汾酒那沉重的酒曲味道扑面而来,我忍不住一阵恶心。可箭在弦上,好在杯里的酒倒得不多,我咽了口干沫,一扬酒杯,就把那半杯酒生咽了下去,抹了抹嘴,我慢慢地坐下身去。耳边听着胤祥跟德妃她们又说笑了句什么,众人复又大笑了出来,我虽没听清,却也只是随着干笑,只觉得胃里烧烧的。

“前儿听老十四说,吃过那药后,娘娘的咳嗽已经好些了,今儿看着仿佛还有些不自在似的。”胤祥恭声问了一句。

“娘娘,看来十三弟疼媳妇儿疼得紧,您就放心吧,看妹妹那一脸的甜意,还用她答吗?”一旁的那拉氏笑谑了一句。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我知道年氏、钮祜禄氏她们定然跟了上来。离东暖阁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德妃——那个看起来宽和,却如母狮般守卫着自己领地的女人,她会如何对我呢?或者说,皇帝又会让她如何对我呢?

“她的声音怎么……”年氏嗫嚅地说了一句。

“她怎么还不醒呀?”一个好像很清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在胤祥温暖的怀抱里,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泡在了巧克力里,那么甜蜜又那么温暖,可隐隐还是有着一点点苦涩。我不想再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抬了头向胤祥笑道:“你带我来这儿,不是只让我远观吧,我眼神儿不太好,若不近看,明儿个别人问起这儿有什么,我只能回说,红啊红啊一片红呀……”

没走了两步,就听到康熙皇帝在屋里笑言:“‘不经死之惧,焉知生之欢’,说得好,哈哈,老四,你拿了去吧,也算胤祥他们的谢礼了。”

“奴才在!”屋外的李德全应了一声,掀了帘子走了进来,肃手躬身。

而他特意对我这样说,自是不想我去阻止他的行动。我淡笑。

若是对扫除未来障碍有利的行动,我岂会阻止?我可不管要遭殃的人是谁。

将方才茗薇敬茶时凝视我的目光抛在脑后,我快步进府,随口问:“福晋呢?”

“回爷的话,福晋正在房里,您要找,奴才马上就给福晋传话儿去。”

摆下手,“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