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四爷转头看了秦全儿一眼,他一哆嗦,低声地回了句,“一会儿奴才就亲自送福晋回去。”顿了顿,四爷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秦全儿的头却越发地低了。四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挺直了背脊,大步地向外走去了

秦全儿带着我往外走去,冰凉的风瞬间吹上了我的脸,心中的燥热顿时解了不少。没走几步,几间耳房轮廓隐现了出来,屋里微微有着灯火闪烁,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眼看着到了跟前,却听见蔷儿开心的笑声传了出来。

“哟,这有些日子没见,老十七的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啊!”九爷在八爷身后笑说了一句,“哈哈……”屋里几个人也都心思各异地跟着笑了起来。“老十四,怎么一个人喝酒,也不说话?”八爷转脸笑问了一句,脸色一如平常,倒是九爷的眉头动了动。

我正要再张口说,“啊……”那小太监突然痛叫了出来,脸色顿时惨白如纸。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一只乌黑的皂靴正牢牢地踩在那小太监的左臂上,他的左手因为疼痛而五指大张,一只精巧的珊瑚耳环现了出来。

我打量了他一眼,二十来岁,长得挺白净的,一脸的忠厚老实,只不过我没印象,不认识。看他的表情应该也从没见过我,不过这只是应该,这皇宫里的人,人人都戴着面具,看他年纪不大,却已是总管级别,用脚趾想也知道,他脸上糊的面具绝不止忠厚老实这一层。心里想着,我嘴里却只是笑说:“这是清音阁不是万字楼?”

“哦。”十阿哥浑不在意地应了声,然后突然问了一句,“咦,九哥,你手里……”他话没说完突然没了声音,支吾了一下,才大声说了一句,“那咱们走吧。”说完靴子声响,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抬头看看四周,这儿离着万字楼好像还有段距离,但是戏曲的咿咿呀呀之声不绝于耳,听着挺清晰的,可黑糊糊的也实在判断不出这儿到底是哪儿。想了想,我转身走了两步,半靠半坐在了亭子的台阶下,这儿正好背风,而且就算有个人来人往的,也是我看得见他,他看不见我。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一阵光亮闪动,应是有人往这边走来了。没等我说话,秦全儿已回头跟我赔笑着说:“福晋,走了这么会儿,要不要歇歇?”我不禁一笑,点了点头。秦全儿转身领着我们往旁边走去,那儿有个小小的廊子,被几个奇形怪状的山石半掩着,夜色昏黑之下,还真看不太清楚。

一出门,冷风迎面吹来,我不禁伸手紧了紧领口,先看了一眼正紧紧抱着蔷儿的秦全儿,他对我点点头,眼光一飘,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这才发现十四阿哥还没有走,正背着手站在院门口,仰头看着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吗,”十四哈哈一笑,“敢情儿,看来还真是叔侄,字写得都像,赶明儿个,你写篇字来,给十四叔瞧瞧,唔。”

“是。”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无声地行了礼,转身随着李德全往外走去。屋外寒冷的空气霎时包围住了我,我却觉得这寒冷比屋里更温暖。

“福晋,请。”李德全一伸手,门口的帘子早已打了开来,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康熙的威仪仿佛也融进了那香气,心猛地一缩,我忙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迈步向屋里走去,进门的一刹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忙转回头来。

“福晋,”见孩子安静下来,一旁被蔷儿的哭声弄得干着急的小太监忙凑了过来,低声唤了我一句,“您看,咱们是不是先走?许是小格格冷了才哭的,那边偏房里暖和。”

我一笑,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一紧,低头看去,一双乌亮的眸子正盯着我看,小小的手却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对他微微一笑,他这才转过脸去接着看钮祜禄氏逗孩子,四阿哥——弘历,未来的乾隆皇帝。不论他以后是否会变成那个好大喜功、骄奢好色的乾隆,眼前的他却是一个知书达理、聪敏体贴的孩子。最特别的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却有一双那么冷静的眼,不知道这是不是康熙皇帝欣赏他的理由之一。

“哧——”我垂眼轻笑了一声,嘴角儿不能控制地又翘了起来,眼前一暗,胤祥低了头用额头抵住了我的。我禁不住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眸子,此时却幽然得一如仲夏的夜晚,一时间我仿佛感受到那轻柔又温暖的夜风从我心头吹过……

我摇了摇头,“不要了。”我顿了顿,清晰又坚定地说了一句,“本来就不是我的,不能要。”胤祥一愣,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只笑了笑,“这屋里,除了你,没什么是我的。”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再睁开,眼前的图像仿佛是被拍打过的电视机,嘈杂的雪花一下子变得万分清晰。四爷看向门外的眼,以及那淡淡的表情,都清楚地定格在我眼中,而方才那样的火热情绪好像从没出现过似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耳边却传来一句再淡漠不过的吩咐:“不管怎样,你好自为之吧。”

感觉着胤祥好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却还是不抬头,我不禁猜测着他是不是因为方才太过激动而不好意思抬头看我,可不管他好不好意思,我的肩膀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我翻了翻眼皮,笑说:“你最好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也不枉费我温柔地拍了你这么久。”

德妃表情如常,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手还是牢牢地握着我的。她正要开口,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中年太监走了进来,一个千儿打下去,“奴才何义给德主子请安,太医已经候着了,您看……”

“妹妹,给,快漱漱吧。”钮祜禄氏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盅子茶来,这会儿子得了空,忙给我递了过来。我赶紧说了声多谢,没等我伸手,胤祥早接了过来,先试了试温度,这才送到我唇边。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才凑了过去漱了几口,早有那机灵的丫头,捧了痰盂儿伺候在一边。

“你怎么不吃呀,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呀?”钮祜禄氏笑问了我一句。

那拉氏也笑说:“就是,十三弟,快和你媳妇儿坐下吧,娘娘还等着和你说话儿呢,再说以后日子还长,要看多久有不成的。”众人一阵笑声。

“唔,那就好。”德妃点了点头,却不甚在意,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儿,“准备婚事也是很麻烦的,规矩太多,偏又一样儿也不能少。”她笑着对一旁捧着茶盘走上来的那拉氏笑说了一句,又慢慢地收回了手。我心里不自禁一松,只觉得压力骤减。

我忙低垂了眼,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只是微笑着说:“怎么敢劳烦您过来迎,这岂不是乱了规矩,鱼宁愧受了。”

“姐姐。”钮祜禄氏急促地低唤了她一声,显然是怕她再说出些什么,让我面子上过不去。我微微一笑,脑子里浮现的不是钮祜禄氏那温和秀丽的脸孔,而是她的四阿哥,未来的乾隆皇帝弘历那张沉静的小脸儿。

就在三天前,胤祥已经成亲了,锣鼓喧天,八抬大轿把“兆佳氏”娶回十三贝子府。日子是早就定好的,既然我“没失踪”,自然要按照钦天监选的黄道吉日成婚,至于那个“新娘”,随便找谁都可以代替吧。

一伸手摸到了脖子上缀着的扳指儿,心里一暖,但这个我可不想给了那个周老板,可是……犹豫中刚要开门,突然发现院中没了声音,我下意识地站住了脚,等了会儿,轻轻打开门,周老板没了人影儿,小五、小六也不见了。

赵凤初把那块儿布巾攥成了一团儿,闻言只是一笑,“难道在下只能和乱党连在一起吗?”

头一阵眩晕,眼前发黑,我一手扶了太阳穴,一手摸索着撑到了一边的板壁。闭眼定了一会,才觉得眼前的晕黑感觉缓缓地消散了。我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再四下看看,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怎么又进了马车呢。

“对不起。”

我一怔,她这是什么意思,话里有话吗?眯了眯眼,只觉得从方才就一直强压着的厌烦情绪呼地一下冲了上头。我刚要张口,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从亭外传了进来,“哼,说得没错,这做人是得学会守本分……”

我点了点头,转身向康熙福下身去,他微笑着轻轻挥了挥手。我深吸了口气,又转身向四爷福下身去,他手虚抬,哑声说:“不必多礼。”一旁的胤祥早过来扶起了我,我只感到他的手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