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铜火盆噼噼啪啪烧得正旺,条案上点了一支红烛,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可依然看得出蔷儿并不在屋内。我一愣,回过头去想问秦全儿,却发现他根本没进门,心里一紧,不禁有些奇怪。还没等我张嘴唤他,“咯咯……”蔷儿的笑声从里屋传了来,我略松了口气,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今儿晚上被八爷他们吓得成惊弓之鸟了。

如意算盘还没拨了几个子儿,一阵笑声传来,人影儿一闪,八爷已潇潇洒洒地迈步走了进来,身后却只有九爷相随,倒没看见十爷。我苦笑着咧了咧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这儿的视线再昏暗,要是仔细去看,有人没人还是分得清的,我的头越发低了。

“哎,这个小太监好像是十哥府上的吧?”一旁一直无声无息坐着的那个年轻阿哥突然大大咧咧地插了一句。背后隐隐传来了一声极低的粗喘,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胤祥的眸色越来越深,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显然明白了些什么。那个阿哥一说话,十四阿哥仿佛被惊醒了一样,慢慢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就伸手把耳环递到我跟前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猛地往前跨了半步,一把握住了那小太监的左手,正要去掰,那小太监却是下意识地猛力挣脱了一下。我没想到他有那么大胆子,一下子被他甩了个趔趄,我心里的火儿一下子蹿了上来。正想再冲上去,那小太监抽回的手肘却是重重地打在了那檀木隔扇上,“哗啦”一声,隔扇摇摇欲坠地晃了两下,我吓了一跳,忙冲上去扶,一旁傻站着的那个小太监也反应过来伸手捞了一把,隔扇勉强地又立在了那里,二楼顿时安静了许多。

我没等他说完,就接口说:“太好了,我去的就是清音阁,看来没走错。”那太监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我,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仿佛是块干馒头似的卡在他气管里,噎得他的脸有些发红。我冲他微笑着点点头,抬腿就往里走,心里倒也不是很急,只要我人到了那儿,那耳环别说是从十四阿哥身上掉下来的,就是戴在他耳朵上,我也不怕。门口一个小太监见我走了过来,出于职业本能地就给我掀开了帘子,我进了门,回头笑说一句,“多谢。”

“没有。”九爷冷回了一句。

我闭紧了嘴巴,只是安静地坐在原地等待,要说这些年在宫中得到的教训之一就是,不论你听到任何声音,请不要随便起立走动,不然很可能会踩到雷。

秦全儿机灵地问:“福晋,要不要小的去请十三爷过来?”

低头深思中,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奇怪,一抬头,却发现十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跟前,眼睛却望着我身后,脸上的神色十分古怪,嫉恨、不屑、狂傲……种种情绪猛地一起出现在他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到了十四跟前,他停住脚步,“弘历给十四叔请安,十四叔吉祥。”弘历朗声说,又一弯身请了一个安。

我一怔,看着十四沉稳的面孔以及那似乎从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的清澈眼神,不由自主地轻轻伸手将已睡着的蔷儿递了出去。

“好好照顾孩子吧。”皇帝淡然地说了一句。

“嗯哼。”李德全轻咳了一声。我身子一抖,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过去,几步之外的康熙皇帝正歪靠在大靠枕上闭目养神。李德全对我摆了摆手,转身退下了。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在我面前摆了一个软垫,又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唉——”我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为了那明黄的座位,最惨烈的争夺终究还是开始了……

人若是没有朋友,活着一定很痛苦,亲情,爱情,友情,对一个完整的人来说,应该是缺一不可的吧。钮祜禄氏对我不善表达却坚持不断地交往,我心里一直感激,也曾想过,也许就是这样的特质,才让她有那样的善终,一个活到八十几岁享遍人间荣华富贵的太后娘娘。

“在想什么,笑成这样儿,嗯?”胤祥不晓得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手拢住了我,另一只手却握着我拿针的手腕儿,显是见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怕吓着我,不小心再刺到了我自己的手指。孩子安静地躺在他身后,显是方才折腾了一阵有些倦了,胤祥已帮她严实地盖好了小被子。

我点了点头,“好,回家。”

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这些泛泛的医嘱,不论谁来告诉我也用不着四爷他亲自……思绪翻转间,也不知道他说了多久,我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立在窗边的四爷,这才发现他已停了口。光影摇曳间,四爷的表情有些模糊,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想看清楚。

我装作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还好,虽然眼圈有些微红,但眼里的神采却是我从没见过的,有着满足,有着喜悦,还有着更多的骄傲。我心里不禁叹息了一声,我们那次大婚的晚上,胤祥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却没有这样骄傲的感觉,也许一个再出色的男人终还是需要儿女来证明他的“骄傲”吧,至少在这个朝代……

德妃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正与我的目光一对,她明显地微微一愣。我虽不知道自己目光里到底包含了些什么,但是为胤祥心疼的感觉超越了一切,我直直地看着德妃,脸上虽恭敬,眼光却毫不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