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暗暗叫糟,右边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儿,十四阿哥顿住了脚步,转头往那边看去。茗蕙偷偷抹了抹眼角儿,略整了整衣裳,也转身望了过去。夜色隐约中数个人影儿走了过来,一声朗笑:“十四弟这么久,怎么还不进去呀?”

虽然隔得远,十四阿哥的面容在灯火下依然很清晰,英挺的容貌一如从前,只是蓄起了胡须,看起来越发成熟,也越发的不像从前了。“爷吉祥。”茗蕙柔美的身形缓缓地福了下去,声音里却又多了方才未曾有过的甜美。我忍不住抬了抬眉梢,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朗笑声传来,“快起来吧,你是有孕在身的人了,不用再行这虚礼儿,嗯。”我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口,他刚才说什么……这茗蕙有孩子了……

“是,奴婢给二小姐请安。”小桃的声音微微的有一丝颤抖,不仔细听倒也听不出来,一旁众人只会以为她是奴才见了主子畏惧,并不知道她畏惧的是主子见了主子该怎么办……

这边儿偏暗,看得不是很真,但看着跟来的从人,马车规格,来的人地位不低,而这边儿对于我来说有些太亮了,我忙低头拉了拉斗篷,快步往侍卫们所在的地方走去。

我挠了挠脸颊,在镜中对正给我梳头的小桃笑道:“选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小桃手一顿,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咬着嘴唇儿只是不说话。看她情绪有些不对,问了问才明白她竟然有些近乡情怯。“我陪你去如何?”小桃一惊,未等她说话,我摇了摇手,“第一我也想出去走走,晚些好了,带上斗篷遮住头脸,趁着天色暗,别人也看不清;二来,你回家也不可能没人陪着不是,这是规矩;三者,虽说现在没到十五,花灯却应该已经做好了,趁着人少,正好。”

“四哥,你……”十三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抬眼看见我也是一愣,眼光闪了闪,还没等我看明白,他笑着说了句,“四哥快进来吧,站在门口搪风怪冷的。”四爷淡淡地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来,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顺手拿起了几案上胤祥写的一幅字端详起来。十三转头冲外面喊了句,“顺儿,快上茶来,就是前儿三爷送的那个老君眉。”说完回头冲四爷笑说,“四哥,你也尝尝,三哥把这茶夸得跟琼浆玉液似的。”四爷抬眼,略扯了扯嘴角,又低下头去。

“啊——”我回过神来,看了看,“嗯,挺好的。”

我转头望向窗外,庭园里的那几棵槐树,早就只剩了秃秃的枝子,正被无情的北风随意拉扯着。我并不担心胤祥此去会有风险,若真是那样,就不会大张旗鼓地放炮传旨,而是悄没声儿地一杯毒酒了事了,我担心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嘴里喃喃地说了出来。

我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但一来被人叫习惯了,二来日子渐渐长了倒也不太觉得有什么别扭了。另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圈禁以后,夏天的蚊子确实少了不少,看来禁卫军圈得果然很严实,因而心里踏实了不少。有一次在饭桌上说起来,胤祥一口汤全喷在了桌子上,小桃她们也笑得不行。

只是偶尔会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上向外望去,有次刚好被我碰到,却只说是登高望远,虽说这假山不高,可还是比平地望得远些,我听了哈哈一笑。过了两日,自己一个人走上去,远远朝他看的方向望去,却才发现隐隐约约的红墙绿瓦现了出来……心中忍不住一悸,那应该是雍和宫吧……

听着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转瞬间人已走了个干净,“呼……”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对一旁的小桃挥了挥手,小桃点了点头,“走吧。”外面的车夫应了一声,鞭子一甩,马车吱呀呀动了起来。

小桃整好了靠垫儿,扶着我坐好,自个儿掏出手绢儿擦了擦额头,“我的好主子,今儿个奴婢的寿最起码短了十年。”她苦笑着对我说。我干干地咧嘴一笑,心里只是一片的茫然。

外面人声渐渐鼎沸起来,车子正从正门附近通过,来来往往的都是权贵的马车。我只想赶紧回了家去,可是车子走得慢也是没办法的事。

突然马车猛地一阵儿摇晃,“啊!”小桃尖叫了一声,我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经过刚才那一声,是再也不想发出半点声音来。

“怎么了?”小桃略定了定,厉声问。

“姑娘,前面车多人挤,咱们的车被迎面来的蹭偏了轴,卡住不能动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得下来,小的们把车扶正了才好走的。”

小桃回头看向我,我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要是这么当不当正不正地停在正门附近太久,事情反而麻烦。我咬了咬牙,伸手把脸蒙好,冲小桃点点头。小桃会意,伸手去掀了帘子,外面的小太监们早就赶了过来,扶我们下车。

我一下车就闪过了一旁的树下,青石路边用木质栏杆挑挂着的烛台在燃烧着,顺着风势微微摇晃,照得前面明镜似的,倒是后面黑了不少。小桃挡在了我的前面,侍卫还有太监们上去推车,马车夫拼命地吆喝着。旁边与我们相蹭的车,也是下了人来,他们的车也卡住了,眼前一阵的忙碌。

对方过来个打头的,原本有两分气势汹汹,十三府的领头侍卫上去说了几句,那个侍卫头儿一愣,往这边看了看,点点头,不晓得又说了些什么,转身就回去了。反正各自去推自家的车子,隐隐约约地看不太清楚,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妇出行,看架势不比茗蕙来得差。我不想再惹什么麻烦,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

这里离正门已有一段距离,那边下来的人也是在原地等候,想来是不想徒步走过去。对于这些盛装的贵妇而言,那样既不方便也太没面子,还不如在这里等的好。眼看着她们一群人走过来,站在了烛台的另一侧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我拉着小桃悄悄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过了一会儿,马车终于被弄好了,两边的车夫各自把车子往前面带了带。小太监儿跑了过来请我们上车,我眼看着另一辆马车上的人先走了过去,这才和小桃往自己的马车走过去。

刚经过蜡烛边,不经意低头,突然看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蹲在烛台边,不知在地上挖些什么。我脚步一滞,心里有两分不安,看看小桃还在一无所觉地往前走。正想着要不要让那俩孩子离火烛远点儿,对面的马车那儿已是一阵慌乱声,“三阿哥呢,四阿哥呢?”一个本应温雅但现在却很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怔,这声音好耳熟呀……正想着,两个孩子听到召唤,大的那个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头撞到了栏杆上。栏杆晃了晃,上面悬挂着的烛台也跟着摇晃了起来,里面的蜡烛摇摇欲坠。大的那个一愣,转身往自家的马车处跑去;小的那个却正要站起身来……我眼看着巨大的蜡烛就要掉了下来,脑海里虽一片空白,人却已一步冲了过去,伸手去拉那孩子。刚拉住他的手,就听小桃尖叫了一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