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威家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虽然他们不介意我过夜,但他们新婚不久,我待着总有点不合适,而且我家离地铁站近,上班方便。当我问他们能否把桥牌会改到周末时,他们一脸的疑惑。怪事!难道我额头上刻着“周末只与女人约会”的字样吗?

午夜的街道,寒风凛冽,寂静无人,虽然我把皮衣的领子竖起来了,也没起到御寒的效果。二月初的广州,本应春意盎然、色彩明亮、春风和煦,可是没有。我眼前幻化出一幅图画:我正和一群朋友从卡拉ok出来,举瓶高歌……可我只幻想了两秒钟,就回到了冰冷的现实。走了两百多米,只有两辆私家车飞驰而过,头顶光的的士一辆都没有。我不想倒回刚才的路口,虽然那边一定有车,我是说,我不喜欢走回头路。

咦,那是什么?我缓下脚步,紧张地盯着前面那团黑影。我的心跳得慌,朝周围看了看,脑子现出几个可能:某个打劫的骗局?流浪汉卧倒在地?嗯,它前面有一团黑影,是另一个人?我的神经绷到了极点,盘算着我身上有多少东西,该不该反抗?没听章威说过这里是抢劫黑点啊,路灯坏了,不会那么巧吧!我该往回走,还是绕开?

最后我决定绕过去,我尽可能往路的左边走。这时有个很弱的声音传过来,可是我听不清楚。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确实是那团黑影出来的,而且是个女人的声音。我犹豫片刻,这才移近黑影,这次我听清楚了。

“先生,帮帮我!”一个戴着头盔的女人躺在地上。

“你怎么啦?”我吃了一惊,可是天太黑了,我没办法看清她,连她衣服的颜色。

“我的右脚可能摔断了!”女人的声音有些痛苦,而且她只要稍微一动,便“哎哟”叫起来。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我这才现,前面那团黑影是一辆摩托车,它已经没有声音,显然已经熄火了。我有点犹豫,医院离这儿有很长一段距离,可现在路上连个车影子也没有。

“我帮你叫救护车吧!”我站起来掏手机,却掏了个空。糟糕,这女人是否叫了车,但立即省悟,如果她打了电话,一定会告诉我的。我看看前面几百米似乎是家便利店,便说:“你等一下,我到前面路口叫辆车过来。”

“先生,先生!”

我只好转过来身来。“你放心,我不是逃跑,不过,我要找到一辆车才能载你去医院!”

“不是,先生!”女人的动作似乎大了一点,又“哎哟”叫起来,大概牵动了伤口。“你开摩托车送我去吧!”

我吃惊地望着她:“这样很容易碰到你的伤口,说不定还会加重!”

“不要紧,你开慢点就行了!”

“你还是等医生来吧,躺在担架上好一些!”我有些不高兴了,难道这个时候她还把车子看得那么重要?如果不是,那就说明她害怕一个人等,因为这就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了。

“拜托你,我可以忍住痛的!”

我又看看前面的路口,犹豫起来,如果把她扔在这儿,的确有点残忍。于是我又蹲下来,问:“噢,你摔伤多久了?”

“可能有十分钟了!”

我猛地打了个冷颤。“刚才有两部私家车经过,他们都没有停下来吗?”

“也许他们没看到吧!”女人又带了哭腔。

路过的汽车都开着车灯,怎么可能看不见!一种难言的苦楚涌上来,我鼻子酸酸的,人心真是冷漠。我明白了,她不是舍不得摩托车,而是害怕我一走就不再回头。我轻声道:“好吧,不过你要忍一忍,一定会很痛的!”

“不要紧,刚才最痛的时候都经历了!”

“你等我,我去推车过来!”

“好的,我等你!”

我的心又是一紧。这句话很熟悉,只不过是听另外一个人用另外一种心情说的。我过去将摩托车扶起,这是一辆女式大白鲨摩托车,还好,点火正常。我把车子推回来,支好脚架。其实这女人穿的衣服挺厚的,怎么就没起到保护作用呢?

“是不是转弯太急了,刹不住?”

“不是,那里有个坑,路灯又坏了,哎呀……”女人单脚站起来时,痛得直叫,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似乎要把这疼痛转移到我身上。可她根本站不住,一下子就倒向我,我只好抱起她,小心把她放在车后座上。我也不知道她伤成什么样,隔着头盔,我看不到她龇牙咧嘴的样子,但一定痛得厉害吧。

刚想动摩托车,我想到一件事,便对这女人道:“你等一阵,我给那个坑做个记号,别让它又害人!”

“好的!”

我往回走,看到一个少了井盖的坑,黑糊糊的也不知多深。想着我也可能掉下去,不由得哆嗦两下,这两年,广州生了几起无盖沙井夺命案,让人想到都心惊。我把一截垂下的长树枝折了,插到洞口。可我还是担心,这里的路灯光坏了,说不定往来的行人车辆也看不清楚这树枝。

我走回摩托车旁,看着这个浑身颤抖的女人。“你要抱稳了,别摔下去,我开车了!”

“谢谢你!”女人轻轻说了一句,不过声音很弱,也许,她挺到现在才敢放松一些。

这段路并不长,但我只能用最慢的度开,以免震动太大。这女人本来还用力抱着我的腰,但很快就没了力气,也不知道是疼昏了还是睡着了,我只好分一只手来抓住她的双腕。这短短的几公里,我居然用了近半个小。

到了医院门口一看,这女人真的昏过去了。抱她进急诊室时,我还在担心身上带的钱是否够用,因为刚才打桥牌时我输了一些。一掏口袋真应验了,只有四百元。虽然医生没说不救,但一脸狐疑,还叫了一个满脸稚气的保安过来,低声说:“他既然不是伤者的朋友,那么一定跟这件事有关,别让他跑了!”

虽然那医生的声音不大,但我还是听到了,也许是因为深夜太静的缘故,或者他根本就是有意说给我听的。我苦笑一下,他们一定把我当成交通肇事者了,不知会不会报警呢!没办法,他们也不肯拿这辆摩托车做抵押,他们认为,既然车子不是我的,怎么能够做抵押品呢。

我只好拿着那女人的手袋,坐在急救室外。真奇怪,他们居然没把这女式手袋收起来,他们应该想得到这手袋不是我的。我现在要是打电话找人,非把别人吵醒了,虽然我通常不太理会别人的感受(主要是芷晴说的),但现在我确实做不到。

终于,医生出来了,我上前问:“医生,她怎么样,不要紧吧?”

“不算严重,这种伤很普通,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医生说着开始打量我,大概要看清“凶手”的样子吧。

我不知道什么伤才是大事,一听这话,我立即对医生反感了,倒不是因为他们不让我走,而是因为他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但更让我懊恼的是,凌晨两点,我居然在医院陪着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我本应在温暖的被子里才对。

凌晨的寒冷出乎我的意料,看着穿棉大衣的保安,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不住颤抖。这冰冷的不锈钢长椅令我难受,我只好站起来走动,防止脚冻得没知觉了。年轻的保安很紧张,好像我在为逃跑做热身,所以他干脆往外站,挡住我的去路。我对他笑笑,又坐了下来,我可不想为难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我问:“你值班到天亮吧?”

“是的!”年轻保安警惕地回答。

“辛苦吧?”

“没事,我身体棒,上次在收费处抓了两个小偷。我一个对付两个,没问题!”

显然是警告我。我对他笑笑,不再说话了。犹豫一阵,我打开那女人的手袋,可惜除了几个硬币和化妆品、纸巾,就只有一个通讯录,可是这通讯录的主人栏没写名字和电话,而且手袋里也没有身份证和驾驶证,看来她是无证驾驶了。我想到收费处的aTm取款机上取钱,可是无法操作,不知这个机器是坏了,还是到时间关闭了。我四处看了看,还想再找另一个提款机试试。忠于职守的保安认为我妄图以找aTm取款机的名义逃跑,立即拦住我,于是我又坐回冰冷的长椅。

边上有一部Ic电话,可惜我没有这种电话卡,而出售电话卡的报刊亭早就关门了。我的口袋刚才被打瞌睡的收费员掏光了,只剩下一张五元票。年轻的保安见义勇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掉色的电话卡。于是我用这五元钱,买下他那张只有一元八角余额的Ibsp;本来我还想到章威,但离开他家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一定睡着了。于是,我拿着通讯录开始打电话,吵醒家人或朋友不好,但吵醒别人就不同了。在电话里被骂了之后,我开始自称是医生要找伤者家属。第三次还不错,电话里的男人还算和善,估计是上网的夜猫子,声音一点倦意也没有,在我报上摩托车型号和牌号后,他告诉了我两个可能的电话号码。终于在电话上显示Ic卡只剩三角钱时,我找到了这个女人的家。谢天谢地,我不用待到天亮了,我松了一口气。我对年轻的保安笑笑,说我很快就可以走了,他当然不信,依然封住我的去路。

没多久,一对五十来岁的中年夫妻焦急地赶到急诊室,看样子像是政府公务员。在确定伤者是他们的女儿后,他们又被护士推了出来。我把摩托车钥匙和手袋交给他们,说明了一番。虽然他们也像医生一样怀疑我,但没有作,也许认为我刚才没跑,现在跑也没有什么意思吧!如果他们真要追问,我只好说是我走路太快,把他们宝贝女儿的摩托车撞翻了。唉,人心都一样,换了我,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好医生出来了,向这对夫妻说明了情况,让他们进去。这位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医生笑笑说:“她刚醒过来,说是自己摔伤的,你路过才把她送来。她想向你表达谢意,请你进去吧!”

“噢,你们治好她的伤就行了!”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还行,没碰到反咬一口的可怕场面。我从窗口向里望了一眼,转身对放行的保安笑笑,便走了。我的眼皮早就打架了,也不想掺和这事了。坐的士不可能了,因为我已经身无分文,至于那垫进去的四百元,以后再说吧,如果真有机会再碰到这女人的话。

离开医院,已经三点十分了,我只有快步地走回家。一倒在床上,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