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麻烦请来一碗……”邮差语气窘,索性以手代口,颤悠悠指向墙壁上报价牌处写着的“红豆沙,2元”。

当中有一段僻静阴森的冷巷,曾出过不少迷离命案,故而充满鬼魅色彩,甚少有人临近。

“程深!走;跟我们走一趟。”

“谁个不舍得啦?”袁子风吐掉口香糖,讨厌反问。“妳和爹哋妈咪大可留下,不必陪我;我才不愿屈在这种鬼地方等霉。”他不屑一顾,转身跳上面包车的后座,闭目不语。

“他又故技重施呐!”

温嫕倩板起脸孔,那个极不懂事的小病患想充当高音喇叭的兴致好高嘛。她搬出护士长的威严来怒,推门直进并高声呵斥命令道。“你给我闭嘴;袁子风——!”

独自半躺在病床上的袁子风果然听话的迅收敛嚣张气焰,合上双唇把头扭到一边去,不敢正视爸爸妈妈;他生硬的低声要求。“我要出院,不要呆在这种鬼地方受刑。”

医院确实不算好地方,没多少健康正常的人愿在里头呆的。然而——

“你还不可以出院。”袁正鑫平和答话。他重新戴好眼镜,严肃神情里无法掩饰的透露出欢慰及慈爱,是一位严慈的父亲。

“为什么?”袁子风不解反问。“难道你们是嫌钱挣多了没地方花?”大可外出包房大吃大喝嘛。

所以你就不必顾虑付不起医药费而明知故犯?!温嫕倩气得翻白眼,佩服儿子讲得出口啊。

“既然体谅父母挣钱不易,为何仍做这不智的傻事来作践自己呢?!”还能看见袁子风羞红的表情,袁正鑫大感安慰,他温和地向儿子解释。

“因为救你的邮差输了大量血液给你,院方需详尽仔细地作一番检查,观察会否在你体内产生变异的情况,而且你……”

袁正鑫不说倒好,一提邮差,袁子风就无名火起三千丈的勃然大怒。“又是他……那个死诸事八卦,自作聪明的衰人、瘟神、癫佬!教不听,说不理是嘛……好;等我‘出狱’后,不将他煎皮剥骨拿去喂猫狗的——我就不叫袁子风!”他恶狠狠起誓。

“你尽会想打架。奇怪;我这当*,怎就从不知自己孩子乃是武林高手,却经常见他遍体磷伤地瘫痪在我眼前的狼狈相呢?!”温嫕倩极为气恼,双眸狠命地瞅住笨儿子,严词厉色立令。“你给我老实听仔细——袁子风小弟弟,我不允许你对人家无礼;知道没有?若不是邮差出手相救,你老早横卧于殡仪馆那儿供人瞻仰呐……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地咒骂人吗?”

袁子风气昏头,怎么回事?连爹哋妈咪也合力整治他嘞?!以前他们总对他唯命侍从的呀!呵……变了。变啦!一切都变得不复从前。

“我求之不得呢!如今全被他搞砸,这笔帐我定必算在他头上,决不轻饶。妈咪妳毋需替那衰神讲好话,劝我放过他嘞;没商量。”

“好吖——你拿定主意势要寻死对不?”袁正鑫忍无可忍地质问。“你好渴望一死了之,却又嫌自身一人默言死去实不过瘾、痛快,硬要找个人来当你的陪葬品才心凉、满足,是不是这样?若仅仅如此的话——你索性将我们两条老命拿去好喇,别加害于他人;人家可是非常无辜的!”

“我才是最无辜透顶的!”袁子风气愤异常的痛嚷,“什么跟甚么嘛?语无伦次,乱七八糟,我几时讲过要人陪葬呐?!”他声音中带着悲愤的哭意,被人冤枉误解的委屈滋味很不好受唷。“你们……你们不要诬蔑我!我,我……”他又不愿往下说出自己的心底话。

“诬蔑你?或者是吧!?然而救你的邮差是差点儿赔上自己性命才保住你,这你又何曾知晓?难道你已变作无情无义的人了?怎就不瞧瞧自己这副木乃伊相有多吓人哪……袁子风!”温嫕倩瞧得心惊肉跳,无法想象亦不敢想象——儿子在挨刀子的一刻,脸上所表露出来的是怎样一种态势和心情呢……不可能是嗜虐狂的满足吧?!

“你跟人家素不相能,却得别人甘冒生命之危拯救,那是为啥?你以为是自个应得的吗?一点也不识轻重……亦不想想假若你真的不治,人家却因失血太多死亡的时候——我实不相信,你仍可以理直气壮地矢口否认,别人不是名符其实的变作你袁子风的陪葬供品。”

温嫕倩痛斥着儿子,却暗打心底里庆幸着孩子能得救星扶助,化险为夷;徒单惋惜这不受教化,死钻牛角尖的儿子,至今为止仍不明了当中道理;她极为痛惜的问。“风仔啊!怎么一贯聪明乖巧的你,至今仍要疯似的自暴自弃,糟践自己的身体,还不肯清醒一下脑子呀!?你究竟准备堕落到几时才反醒?你到底想怎么样?!”

袁子风紧皱眉心充耳不闻。不打算去管什么清醒与糊涂,只望一切都朦胧不见方向就够了,得了;他不理会母亲的问话,悻悻辩斥驳骂。

“哼,讲得他那么高尚伟大,听得我要把三周前吃的饭都反呕出来啦!做医生就该明白清楚正常人不能输出过量血液——是他们自己没本事,技不如人却偏要创造奇迹,关我屁事?那变态佬喜欢逞英雄扮雷锋又关我鬼事吖?妳所说的全非我要求的,他们中意怎做那与我何干?撞鬼的干吗全都推到我头上,硬逼我去生啃死猫哪?岂有此理。”

听着这么头头是道的辩驳话语,有谁会认为是出自一名丧失理性思维的癜佬嘴巴的?袁正鑫痛心的摇头——知子莫若父。儿子在逃避,极力强迫着自己蛮不讲理、不可理喻,他又怎会不了解哦!?儿子正痛苦抗拒驱逐着内心深处那个理智、和善、是非分明的灵魂,却懵懂不觉那等于手执两刃刀,苦了自己亦伤了别人,毫无好处可言。

“瞧你说的还算人话咩?你以为如今仍是医者父母心,雷锋遍街道的年代吖?你以为别人都是呆瓜,独剩你袁子风一人聪明盖世没得说吗?谁不知血液宝贵?怪只怪协诚医院血库缺血——你不会忘却自己的情况吧!?尤幸老天没有瞌上眼盖去冬眠,邮差的血型正巧合适,且他亦乐意捐赠;大伙只好搏一搏赌运气……你以为医生是吃屎大的,不明白贸贸然乱来会害死两条性命呀?!只恨逼在眉睫别无他法;况且更因为他们深受感动之故……”

温嫕倩的视线全都聚集在袁子风那张破碎脸庞上,神色严谨肃穆的反问。“风仔,你知晓那连姓名都没留下的邮差,曾对医务员说过的一些话吗?他说只要把你这白痴仔拉出鬼门关便够了……至于他的生死大可不必理会——那是人家唯一的要求!”说至此处她泣不成声,泪如泉涌浸泻眼眶,润湿了脸颊——要拥有多大的福运才换得陌生人的舍己相抵啊?!她呜咽呐喊。“你竟然完全无视一切的否决别人的生命价值!……人家讲得一点也不错——你袁子风当真是个白痴仔;天底间最恶劣毋良负心的级大白痴啊……!!”

袁子风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露出鄙夷的冷笑,心底更暗自好笑:原来那瘟的真是个变态;他是白痴仔?哼!……还未知谁才是真正的白痴哪……他不以为然的冷冷辩驳。

“他那种死人会按好心?天亦要崩塌啦!我呸他*浑死蛋,他真正是乞我憎的瘟神煞星!”

“那你自己又属啥吖?在你眼内还有谁的心不成为狗肺的?”袁正鑫快被气炸,他面带怒容谴斥。“一位同你毫无瓜葛的陌路人能妄顾自身安危来搭救你这种自我摧残肆虐的大傻瓜;你拊心自问——人家按的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吧。”眼瞧儿子沦落而无能为力,他这爹哋的心如被万刃穿刺扭绞,难受到情愿瞎了眼,聋了耳朵算数呐!

刹时间被爸爸劈头劈脑斥问的袁子风瞠目结舌,一时竟无言答辩。

袁正鑫夫妻亦无言以对。病房里充塞着寂静无语的沉闷气氛,三人静静僵持,谁也没法言语……此问题确能让人深思而不能解。

温嫕倩默言地不时出吸鼻子的声响。

袁子风静静聆听着,心中有说不出的惊恐,内疚和难过;千般呵护,万般疼爱自己的父母,被他那一意孤行的任性气得伤心掉泪,他真是罪大恶极啊……!他垂下眼睑怔怔呆望着缠裹在手上厚厚的棉绷带,耳朵不经意间聆听遥远时空内,时间老人沉重缓慢的吱吱声,脑际一片空白在荡漾茫然。

袁温夫妇默言对望一眼,心意相通的点点头,袁正鑫语重深长的开口。“风,该让你知晓的我们都说了,话言于此,应怎么办你自己好自为之;咱俩呆会再来看你。”话一说完,夫妻二人随即双双踱门而出,独留消极的儿子去静思己过,寻觅答案。

他们相信,如果儿子不排斥自己的良知从中作梗,用原本冷静理性的自我去回想一切,肯拿出点勇气正视命运……那么他绝对有可能如他俩所愿,可觅知正确答案,并受启,以至使自己勇往直前,不再退怯;只要“如果”能听从人——那希望就不是奢望,就可能成为现实。

可惜,真是可惜——“如果”乃是何等奢侈的东西吖?!能有多少如果是可以即时做得到的?又有多少如果,不是最终令人遗下对残酷现实的无奈与感伤的情愫……

袁子风定定坐着一动不动,空白的思绪停止运转,木讷的眼眸黯淡无光,像是死人般败坏灰蒙……

他什么也没想,是啥都想不起来。别人都不是他,都无法理解他内心的苦痛煎熬,都没能体谅他的心情。

新伤旧创使他痛不欲生,苦不堪言得快疯;伤心的时候无人知,凄聊悲寂的时刻无处顷慰……他的思想早被痛苦吞噬殆尽,仅存的思绪已被纠缠的乱七八糟,无从拆解,可有片刻的清醒,理智做个正常人经已好了不起的呐;往后该如何做人?那是谈何容易能够爽快解决的棘手问题喔!

袁子风的头在打雷,伤口在闪电般抽痛,身体麻痹苦楚,瘫软无力,情绪更是乌七八糟。

他倒在病床里蒙上眼,嘴中念念有词。

“……珑儿……珑儿……”

唉!这种人……不知怎说——以他这模样,此副德性,能自我反省?上帝也很怀疑。

一个只会念念不忘唤呼某人的人,是色虫抑或痴情种?

那珑儿究竟是何许人?可使他在疯癫与理智间都丝毫未曾忘怀的如斯眷念……?!

突然的,袁子风把头一扭,睁开双眼呆神定定瞪着窗外,幽远呐喊。

“珑儿……妳在哪里?!知否我正四处找妳?我快要到癫狂崩溃的地步呐……老天为何一点也不怜悯?不让我见妳一面?为什么?为什么啊?!珑儿!!——我好害怕自己撑不下去,我怕风珑无会期呀……!珑儿……妳知不知道,思念的滋味当真像喝了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让它……无可奈何的一颗,一颗,变成……无法承受的热……泪……!!?”

袁子风惨然的蒙上眼睑,眼角处润浸出晶莹的男儿珠泪……

窗户外头,天空阴阴霾霾,浓重的沉云仿佛要铺天盖地般往下坠压,那卷带着黄土和败叶的冷风,既严寒又甚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