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

孟昱财笑道:“谁说不是呢?哪个老师做事不是从爱护学生出呢?我倒希望一点儿不处分他呢!可校规校纪就是学校这块地方的法律,有它的尊严性,也是不能随便触犯的,否则就得承受后果,不然谁还害怕呢?”

孟昱财根本没听母亲到底唠叨些什么,他心里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一俟晚上人都散去,闲扯了几句之后,便把话题绕到父亲的遗产上面。六神无主的母亲这时早忘了老伴儿临终的嘱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给儿子,又把存折拿出来给他看,妄想用自己的忠诚和信任来换取儿子的体恤和怜悯。

岑星一愣,说道:“衣服买来不就是穿的吗?”莉黎道:“可你不是不喜欢穿新衣服吗?觉得奇怪才问你一句。真是的,谁又没说不让你穿!”

正是上班高峰,夹在人流中,岑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力量,身下的自行车轻得仿佛一片树叶,被他蹬得飞转。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有无限的精力和热情在体内积压奔涌,尽管在人前总要做出四平八稳的样子,可在没人的地方,脚底下仿佛踩着弹簧,走路恨不得都想蹦上两下。那种年轻的感觉他久已陌生,这时突然又回到身上,他满怀惊喜,却没有追问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周末岑星回来,莉黎兴冲冲地跟他说起母亲来过,并留给他们2ooo元钱的事情,言语之间,岑星看出她不完全是感激母亲,更多的倒像是在借此指责自己家里这面没为她做过什么,所以反应很淡漠,只随便地应了一声。莉黎本意虽然诚如岑星所料,但她自己并没有明确意识到,所以一见岑星如此,便觉得他不但无视自己的付出,现在竟连自己母亲的付出也一并看轻,颇有忘恩负义之嫌,因而心中大不痛快。

吵架之后,岑星第二天一早就返回学校。莉黎日夜不安,想要挽回,好容易等到周五晚上,岑星却往莉黎办公室打来电话,说因为急着赶一篇论文,这周就不回来了。

两个人越聊越起兴致。秦姐在这院里住了三年,对周围的人物掌故都很熟悉,既然莉黎爱听,她便掰着指头一一道来。

时间在郁闷中一点一滴地溜走,一个周末就这样被浪费掉了,等到岑星返回学校,莉黎就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他不爱自己,一会儿又想象着自己的冷漠伤害了岑星,于是焦急地盼望着下一个周末赶快到来,誓到时要尽量弥补。

莉黎妈妈一路上都在惦记着女儿过得怎么样,现在算是有了答案。

岑星从来不跟她吵架,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不言不语,一个人躲开去。一起生活这么久,永远都只是她在数落哭闹,恶语伤人,她是一个找不到对手的战士,即使再愤怒,也只能对着虚空踢脚挥拳。

“哎,真的是‘菩’哎!”同桌兴奋地又捅了一下岑星道,同时硬把字典塞到他手里,让他看打开的那页。岑星没看,合上字典,摇头示意同桌安静,因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知道语文老师读错了,但他觉得没有必要为此大惊小怪。语文老师又向这边扫了一眼,她是个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心胸极其狭窄,报复心极强的女人,从她的眼神,岑星看出情形不妙。

等岑星疏散完学生下来的时候,锁鼻儿已经被郑伟国拽下来了,拉开小门,郑伟国被扑面而来的烟呛得后退两步,咳嗽起来。里面黑乎乎的,除了烟味儿,还有一股难闻的土气,众男生都在那里看着不动,岑星想也不想,提起水桶弯腰就要往里钻。在这所学校里,讲课、人品俱佳的老师如凤毛麟角,岑星便是其中之一,所以虽然接触时间不多,也已深得学生尊敬。班副郑伟国平时负责的就是班里劳动方面的事情,脏活儿累活儿没少干,这时如何能看着他堂堂一个系主任往这种地方钻,因此顾不得脏,赶紧笑着道:“岑主任,您别!您个子太高,不得进去,还是我来吧。”说着就将水桶抢了过去。岑星紧忙叮嘱道:“得找准地方,看清楚到底是哪儿烧着了。打水费劲儿,水得浇到关键的地方。”郑伟国嘴里答应着“知道”,人已钻了进去。

到了宁馨他们这排座位,宁馨对面的大脸男人探出身子道:“给我看看。”说着不等答言,伸手从服务员手里抽出两本,过道那边并排的靠窗位置上有个男人也要看看,穿制服的男人也递给他一本。坐在大脸男人左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毛衣的年轻女孩,梳着一头精神的短,因为百无聊赖,好奇地扭头向男人手中的杂志看着。杂志纸张低劣,印刷粗糙,封面上不是某女星的艳照,就是画着一个体态诱人、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大脸男人翻来翻去,最后总算挑中封皮上的女人看上去最香艳刺激的一本,从衣袋里摸出1o块钱,递给穿制服的男人。穿制服的男人找给他5元钱,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下,道:“这个我不要。你给我换一张。”穿制服的男人道:“怎么了?”大脸男人右眼使劲儿挤了几下,粗暴地道:“这缺了个角,你眼睛有毛病看不到啊?!”穿制服的男人将脸稍稍偏转,避开他吐出的酒气,凑上去看看钱币,又瞄了一眼大脸男人的眼睛,忍住笑道:“这有什么?就坏这么一点儿,根本不耽误用。”大脸男人剧烈抖动的眼睛显示出内心的烦躁,他不耐烦地道:“少废话,你趁早给我换一个。要不然我不买啦!”穿制服的男人接过纸币,笑道:“行!——行!——我给你换一个——换一个——”拖长声音说着,又掏出一张5元纸币,自己先行看了看,然后才递给大脸男人,道:“这个总行了吧?”大脸男人仔细检查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也不说话,不再理他,头往椅背上一靠,翻开手中的杂志,二郎腿翘起的时候又结结实实地踹到宁馨腿上。

对过的男人对旁边的人低声嘟囔道:“啥呀!封面和标题看着挺刺激的,里面其实啥都没有。现在的东西什么都是假冒伪劣,净能糊弄人。”说着把杂志递了回来。服务员丝毫不介意他的批评,随手把那本杂志插回去,因为念叨的遍数多了,熟极而流:“最新杂志,5块一本,瞧一瞧,看一看唉。最新消息:xx市市长利用职权,贪污四千万元,包养情妇,建造行宫,私生活腐化堕落,现已被隔离审查……”口里振振有词地继续前行。

宁馨为了防止再被踹到,把两只脚都抬放到暖气片的护罩上,抱住膝盖,依旧平静地望着窗外。对人世间丑陋的事情看得多了,她知道真实地表现出自己内心的痛苦,只会被人视为幼稚,遭到奚落和嘲笑。如果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内心,至少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而外表上表现出来的无动于衷又似乎真的反过来减轻了她内心的痛苦。这是成熟?还是冷漠?她自己也无从断定。她只知道,要想在人群中生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对很多事情都不再感觉。她正在慢慢地学习这项技能,尽管那和她敏感纯良的天性明显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