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真腹痛如绞,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但是韩金氏将她捆得太紧,怎么都挣扎不开,情急之下,韩真真双足乱跳,忍不住踢翻了椅子,连人带椅滚在地上,再也忍不住,一股浊气下沉,然后一阵噼里啪啦,顿时满室臭气。

她说得轻描淡写,韩金氏却被她气得几乎昏去,刷地一声站了起来,脸色都给气白了,喃喃地道:“疯了,你真是疯了!”

韩真真不由为他的孝心感动,她确实有几个私房钱,这时候便取了小文要求的数目给他,小文接过,又想起一件事,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对啦,我跟你说个事。今天来的那两个亲戚好奇怪哦!”

韩金氏上下将女儿打量了一番,只见她穿着月白色衫子,外面是淡蓝色褙子,腰间一条绣着梅花的淡罗带,虽然不艳丽,却也淡雅,便不再坚持,只是道:“你这表婶婶出手好生大方,在外面做过生意的人,走南闯北,见识和我们这些小户人家不一样,等下你出去了,千万别丢了我的脸!”

韩真真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李子奇身旁,双手托腮,愁容满面地道:“嫁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做你这样的侠客,浪迹天涯,四处为家!”

周佑藩笔直地站在原地,说道:“按理来说,儿女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我的父母已答应了这桩婚事,我就该遂了父母的心愿。如今来向岳母赔罪,也是为着当初小婿莽撞之故,冲撞了岳母。若是岳母不计前嫌,将这门亲事定了,只要能依从小婿三个条件,便是入赘,那也是无妨的。”

她向来泼辣,这时候也顾不得对方是里长,声音跟着拔高了,里长见韩金氏这般高声,又皱皱眉,说道:“韩大娘你莫要生气。你女儿许的是哪家,我回头去跟他家说说,最好是两头亲家都不要伤了和气,到时候选个好日子成亲。你看如何?”

韩金氏瞪了女儿一眼,似乎怪她不懂事,叹道:“傻孩子,你不知道呢。自古以来,只要女人定了亲,男方下了聘,不管过门没过门,女方都是男家的人了。林朝奉这么一死,张小姐可就是要守‘望门寡’啦,想要再嫁,那就是寡妇的身份,可不容易嫁出去,就算真的嫁了,新的夫家也要看不起她。这样一来,或许死了更加好,免得熬这一辈子!唉……”她想想又觉得庆幸,拍着手道:“幸好当初小文多问了那么一句,不然我还真答应把你许给那林朝奉了,到时候可就苦了你了……这样看来,我还得多谢这位张小姐了。覀呡弇甠”

韩金氏虽然粗通文墨,但听了这男人半文不白的话语,却也被他绕得头昏脑胀,只晓得此人姓张,名叫张平之,不知道此人来自己家里有什么目的。『**』韩金氏看他打扮,像是个不得志的儒生,小户人家向来对读书人留几分情面上的客气,遂笑道:“原来是张先生,请问你来寒舍有何见教?”

她走到小文身旁,本来要问他去哪里了,却见小文右边眼角高高肿起,有个鸡蛋大的青包,鼻子上也擦破了一块,不由又气又急,忙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想想只怕是街上的野孩子打的,便咬着牙道:“你这孩子,如今身份不同了,还和外面那些野孩子一起玩做什么?被打成这样也不知道回来说一声!”

韩金氏的心有些软了,但是眼下她已经把话传了出去,要给女儿找个合适人家,此时却不好马上反悔的,何况女儿心中到底如何作想,她也摸不清楚,便道:“周大娘,你那儿子心高得很,向来看不起我家,只怕未必愿意做韩家的上门女婿罢!这件事情不提也罢!”

韩金氏见他不承认,越怒道:“啊呀呀,你占了我女儿便宜就想跑,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她指着李子奇手里的碗,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要是真没私情,我女儿为什么偷偷端了排骨汤给你喝?”

李子奇一想,似乎自己确实有不对之处,但是钱包被韩金氏拿走,他多少有些不甘心,抓抓后脑勺说道:“你昨天都认出那个贼啦,告诉我他住在哪里,我帮你们追回赃物就是了。”、

她累出了一身大汗,这才将年轻人弄进柴房,但回头看到韩真真,又了愁,不知道该怎么把女儿弄回去。

韩真真听到韩金氏的声音大骂道:“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摸进老娘的房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瞧我不收拾你!”

年轻人道:“我爹娘早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啦!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韩真真原本抱着梯子,看到周二麻子坠下来的时候,一时吓住,也忘记松开梯子,双手紧紧抱着,这时候悄悄睁开眼睛,一瞧之下,又吓一跳,两只眼睛便睁得又圆又大了。

韩金氏这一日折腾了一天,骂到最后,自己也累了,喝了几口水,自去洗漱睡觉,她前几日都是和韩真真一起睡,如今韩真真已经把闺房收拾出来了,便让女儿自己睡,韩真真这一日也实在是累极了,随便洗洗脸就上了床。

韩金氏冷笑了一声,将布包递给红杏,拍了拍手说道:“诸位放心,这银子只是点小心意,算是大家跑腿的辛苦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收了这银子之后,请务必帮我细心查访一下,附近有哪户人家,家里有合适的男子愿意娶我家真真的,前来跟我说了便是。若是说成了,我韩金氏便封银二十两,做为酬谢!”

韩金氏见红杏说得奇怪,也变了面色,说道:“这也太巧了些,不在家,难道在他家的生药铺子里?”

她话音刚落,李大娘就笑了,说道:“可不是么,你家真真命好,倒是遇见林朝奉这一家子明理的。韩大娘,你有所不知,我刚刚来的时候,林家的人特特吩咐了我:若是韩大娘允了这门亲事,不要说是‘五七’,以后韩大娘的养老送终,都归林朝奉管。”

韩真真吓了一大跳,她原本以为韩金氏不会那么轻易点头,谁知道自己这么一做乖巧状,反而让韩金氏下定了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决心,她忙站起来道:“娘,我……我……”她本想大声地反对,但是转念一想,便跺了跺脚,唉呀了一声,叹道:“后娘那有那么好做的?”

大家絮絮叨叨说了一阵,顺娘这才说到正题上,她磕着瓜子,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韩真真,又看着韩金氏,说道:“老太太说,过几天按照咱们这地方的风俗,就要做五七了。她这几日心里焦急得不得了呢。”

韩真真站着不说话,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念头里,韩金氏见她不言不语,像根木头一样站着,不由担心起来,起床去拉她,不料拉了几下,韩真真都没动弹,韩金氏摸着女儿的手,只觉冰得很,不由担心起来,抱住女儿喊了几声,韩真真没回答她,韩金氏再喊几声,见她不回应,再叫几声,声音都变了,韩真真只是不说话,韩金氏联想到前段日子韩真真被周佑藩气得上吊自缢的事情,只道韩真真今番这次听了周佑藩的刻薄言语,又是想不开,一时吓得全身抖,抱住韩真真就大哭起来:“我的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好不好?娘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就你一个女儿,你千万别出什么问题啊!”接着又咬牙切齿地大骂周佑藩,“姓周的你个不得好死的,我女儿一个正经清白女儿家,犯得着被你三番五次用话来侮辱么?这次要是我女儿有什么不测,老娘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周婆走得气紧,见到儿子和韩真真面对面站着,便一溜小跑,赶了过来,笑容满面地道:“我刚刚给你爹爹煎了药扶他吃下,做好了饭菜,却不见你,心想莫非你来这里了。”她说完又朝韩真真道:“韩姑娘,这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家老头子生病,难为你母亲费心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韩真真听了他这两句话,原本想好的谦虚之词顿时全堵在了喉咙,一句都说不出来。

没走几步,忽然见前面有个豆腐摊子,那小摊子上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摆着数块洁白如玉的豆腐,一边则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皮、豆腐干、腐竹之类,一个妇人正在高声叫卖。韩真真原本是极喜欢吃豆腐的,这时候看见,忙对韩金氏道:“娘,买几块豆腐吧!”

韩真真还没说话,韩金氏已经虎着脸朝小文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喝道:“干你什么事?要你多嘴么?出去!”

那豆腐脑做得甚是美味,入口又嫩又滑,放了红糖水,又有股甜味,天气微微有些热,吃下这么一碗豆腐脑,那有点凉、有点甜、入口即化的滋味实在让韩真真回味无穷,她吃了一碗还不过瘾,回头朝那卖豆腐脑的摊主叫道:“再来一碗!”又问顺娘还吃不吃。顺娘抿着嘴笑,摇了摇头,韩真真见她面前那碗豆腐脑还剩了一半,便不再问。只等那摊主再给自己送上一碗。

她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女儿的婚事,韩真真哪里敢说自己不想嫁,便道:“女儿还小呢,想多陪陪娘。不急着嫁人。”

这些女眷一听到做媒结亲的事情,一颗八卦之心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顿时你一言我一语,言下之意,尽大多是劝韩金氏退了周家,答应那乔振远。可怜韩真真坐在一旁呆呆听着,心里无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她无语望天:尼玛这是什么世道啊?我韩真真要嫁人是我的事情,为毛没有一个人征求我的意见啊?

那老爷听了连连点头,深觉有理,遂问搬仓鼠:“你说是金家三小官人借了你们兄弟几个的银子去买地,三小官人不过是个八岁孩子,连字也不识几个,借钱买地干什么?”

韩金氏心里烦躁,又不好当面作,只得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装没听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胡萝卜送到韩真真碗里,说道:“真真,我见你这几天都累瘦了,多吃点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金老太太一回到房里,就开始大脾气,摔东西骂丫鬟,两个儿媳妇都吓得站在一旁不敢出声,金老太太作了一顿,终究年老气衰,头晕眼花,不敢再动气,想想又伤心,躺倒在椅子上,悲叹道:“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哟!”

韩金氏转身出门,要去找两个兄长商量如何处理此事,顺手将门反锁了,韩真真和小文坐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待了半晌,韩金氏还未回来,小文肚子“咕”地一声,不由摸了摸肚皮,韩真真知道他饿了,见他脸上青青紫紫,身上瘦骨嶙峋,实在觉得可怜,便道:“你坐在屋子里,我去给你找东西吃。”

韩金氏叹了口气,说道:“还好,灌了点药汤,现在醒过来了,躺床上呢。你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大人的事情!”

韩真真也不敢再出去,这时候一个胆大的女眷伸手揭开了帘幔,韩真真也跟着伸头去看,却见一个孩童全身丧服,头上扎着白布,俨然一副孝子的打扮,大哭着自大厅外面进来,然后一个孝子打扮的中年汉子(韩真真后来才知道那是自己二舅舅)一见到那孩子,脸色就是一变,原本是跪着的,这时候马上站了起来,喝问道:“你这孩子,到这里来做什么?”那孩子不答,一径奔了进来,二舅舅见势头不对,指住孩子大声呼叫道:“快拦住他!”

李媒婆刚要再说话,开门的丫鬟就“啊呀”了一声,大有惊讶之意,韩金氏听得叫声有异,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只见门外站着自己娘家的仆人,韩金氏认得那人叫做金斌,这时身上戴孝,满脸泪痕,望到韩金氏,便“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

“呃……”韩真真张口结舌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要再表意见的好,这时那叫做红杏的婢女已经找到韩金氏说的布匹,拿下来给了小文。这时韩金氏自屋子内出来,朝小文道:“家里正要吃饭,你要是没吃的话,也跟着吃一点吧!”

她显然是有什么话想和韩真真说,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韩真真望着韩金氏,心想这是有关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好接口,便也沉默,娘儿俩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久之后,韩金氏才低低地朝韩真真道:“真真,你还想嫁周佑藩那小子么?”

刘婶子听了那妇女的话,面色又是一沉,扭过头去不理会。这时候被围在人群中心的常大叔又道:“这次县太爷话了,今儿个这座贞节牌坊,咱们是一定要拿到手的!同时为了一正风气,特此下令,从今日开始,不但本县的寡妇不可再嫁,便是议了婚事,合过八字的男女亲家,也坚决不允许悔婚,尤其是女方嫌弃男方家里贫苦的,更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