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藩笔直地站在原地,说道:“按理来说,儿女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我的父母已答应了这桩婚事,我就该遂了父母的心愿。如今来向岳母赔罪,也是为着当初小婿莽撞之故,冲撞了岳母。若是岳母不计前嫌,将这门亲事定了,只要能依从小婿三个条件,便是入赘,那也是无妨的。”

里长听了,将眉头一皱,神色大是不以为然,说道:“儿女亲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女婿也奇怪,为何不遵了父母之命答应这门亲事呢?”

韩金氏瞪了女儿一眼,似乎怪她不懂事,叹道:“傻孩子,你不知道呢。自古以来,只要女人定了亲,男方下了聘,不管过门没过门,女方都是男家的人了。林朝奉这么一死,张小姐可就是要守‘望门寡’啦,想要再嫁,那就是寡妇的身份,可不容易嫁出去,就算真的嫁了,新的夫家也要看不起她。这样一来,或许死了更加好,免得熬这一辈子!唉……”她想想又觉得庆幸,拍着手道:“幸好当初小文多问了那么一句,不然我还真答应把你许给那林朝奉了,到时候可就苦了你了……这样看来,我还得多谢这位张小姐了。覀呡弇甠”

韩金氏见这人来得蹊跷,虽然神情有些无礼,却也不好马上作,忍住气问道:“请问先生来我家里,是有何贵干?”

她走到小文身旁,本来要问他去哪里了,却见小文右边眼角高高肿起,有个鸡蛋大的青包,鼻子上也擦破了一块,不由又气又急,忙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想想只怕是街上的野孩子打的,便咬着牙道:“你这孩子,如今身份不同了,还和外面那些野孩子一起玩做什么?被打成这样也不知道回来说一声!”

周婆见韩金氏要给钱,忙道:“韩大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借钱,我……我只是有个想法……”

韩金氏见他不承认,越怒道:“啊呀呀,你占了我女儿便宜就想跑,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她指着李子奇手里的碗,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要是真没私情,我女儿为什么偷偷端了排骨汤给你喝?”

他对韩金氏的泼辣犹有余悸,实在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进去找钱包,但是身无分文,却没办法买东西吃,只得在韩家四周打转,看到韩真真的窗子打开的,心想这屋子若是没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爬进去,找到了钱包就走。没想到刚爬上去,就看到一张贴满了黄瓜片子的脸,猛然一眼瞧去,却像是贴了满脸铜钱的一个鬼怪,受惊之下便失手摔了个大屁股墩儿。韩真真忽然想起,昨天韩金氏已经将李子奇的荷包拿走了,不由有些幸灾乐祸,笑嘻嘻地道:“钱包在哪里我倒是知道,但是你有没有本事拿走,那可难说了。”

她累出了一身大汗,这才将年轻人弄进柴房,但回头看到韩真真,又了愁,不知道该怎么把女儿弄回去。

年轻人摇摇头道:“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你嗓子小,叫不醒他们,我去叫!”

年轻人道:“我爹娘早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啦!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他只道韩真真虽然肥胖,终究是个女子,只要自己耗光了对方的力气,这梯子就能抢过来,没想到韩真真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你来我去地抢了几个回合,直累得双方都呼呼直喘粗气,周二麻子见韩真真面目扭曲,满头大汗,忽然灵机一动,想道:“女人都脸皮薄,等下我把这肥婆用污言秽语大骂一顿,她听得气了,肯定会对我破口大骂,那时候心思不集中,就顾不上跟我争夺木梯了!”

韩金氏这一日折腾了一天,骂到最后,自己也累了,喝了几口水,自去洗漱睡觉,她前几日都是和韩真真一起睡,如今韩真真已经把闺房收拾出来了,便让女儿自己睡,韩真真这一日也实在是累极了,随便洗洗脸就上了床。

小文朝韩真真吐了吐舌头,脸上充满了同情之色,韩真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却也真个不敢动弹,韩金氏待客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命红杏给各位媒婆上茶上点心。韩真真眼睛盯着地面,心中羞愧无比,也无心去看到底来了多少人。

韩金氏见红杏说得奇怪,也变了面色,说道:“这也太巧了些,不在家,难道在他家的生药铺子里?”

韩金氏奇道:“他?”

韩真真吓了一大跳,她原本以为韩金氏不会那么轻易点头,谁知道自己这么一做乖巧状,反而让韩金氏下定了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决心,她忙站起来道:“娘,我……我……”她本想大声地反对,但是转念一想,便跺了跺脚,唉呀了一声,叹道:“后娘那有那么好做的?”

韩真真听这声音像是顺娘的,正在疑惑,门外跳跳蹦蹦地进来一个孩子,一见到韩真真,便一头拱进她的怀里,韩真真见这孩子眉目清秀,穿一身簇新的蓝色衣裳,颈脖上挂了一枚玉质平安扣,纳闷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小文,这几日不见,小文换了衣装,越显得好看,似乎还长高了些许,他赖在韩真真身旁跟牛皮糖似的,韩金氏看得直皱眉,把他拉开,啐了一口道:“小文,你也快七岁了,别整天跟真真腻在一起!”她本想说小文是韩真真的舅舅,但这些年来,因为小文一直没有认祖归宗,叫韩真真做“韩姐姐”已经顺口,也不好一下子改过来,便咳嗽一声,沉着脸道:“好歹你还是我弟弟,见了真真要叫外甥女的,怎么还做出这个样子来?”

韩真真站着不说话,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念头里,韩金氏见她不言不语,像根木头一样站着,不由担心起来,起床去拉她,不料拉了几下,韩真真都没动弹,韩金氏摸着女儿的手,只觉冰得很,不由担心起来,抱住女儿喊了几声,韩真真没回答她,韩金氏再喊几声,见她不回应,再叫几声,声音都变了,韩真真只是不说话,韩金氏联想到前段日子韩真真被周佑藩气得上吊自缢的事情,只道韩真真今番这次听了周佑藩的刻薄言语,又是想不开,一时吓得全身抖,抱住韩真真就大哭起来:“我的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好不好?娘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就你一个女儿,你千万别出什么问题啊!”接着又咬牙切齿地大骂周佑藩,“姓周的你个不得好死的,我女儿一个正经清白女儿家,犯得着被你三番五次用话来侮辱么?这次要是我女儿有什么不测,老娘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韩真真前几次见到周佑藩,对方都是一副视若无物的态度,心头早就有气,此时用话语逼住他,占了上风,哪有不趁机再踩一脚的道理,当下她冷笑道:“你随随便便把我送给你父亲的东西丢在地上,这样的行为,就是嘴里陪个罪,便可以揭过了么,也太不像话了些罢?”

韩真真听了他这两句话,原本想好的谦虚之词顿时全堵在了喉咙,一句都说不出来。

韩金氏的烹饪手段甚是高明,但平时由于杂事缠身,平日都是叫丫鬟做菜,韩真真吃得不习惯,嘴里都淡了,此时听到韩金氏说要做菜,不由大喜,拍着手掌叫好,又要韩金氏带自己去买菜。韩金氏见家里诸事皆料理完毕,这一日反正也是清闲了,心想教教女儿烹饪也没什么不好,便答应了,与韩真真换了衣裳出门。

韩真真还没说话,韩金氏已经虎着脸朝小文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喝道:“干你什么事?要你多嘴么?出去!”

韩真真原本也要跟过来,不料韩金氏却不同意,说未出阁的女孩子是不能这样抛头露面的,给了她一些银子,让顺娘陪着她去郊外踏青。韩真真精心安排的种种计划便化为了泡影,无奈之下,韩真真又把小文叫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又塞给他一点钱,小文听了韩真真的吩咐,连连点头,拍着胸脯要韩真真放心出去玩。

她念念不忘的依旧是女儿的婚事,韩真真哪里敢说自己不想嫁,便道:“女儿还小呢,想多陪陪娘。不急着嫁人。”

韩真真再次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不仅仅是做续弦,还要做后妈,另外还搭配上一个小妾和自己分享男人。韩真真心里开始咆哮:尼玛这是什么世道啊!你们真当我韩真真嫁不出去了么,什么臭男人都给老娘这里塞!

那老爷听了连连点头,深觉有理,遂问搬仓鼠:“你说是金家三小官人借了你们兄弟几个的银子去买地,三小官人不过是个八岁孩子,连字也不识几个,借钱买地干什么?”

搬仓鼠见他不认账,脸色一变,将一张皱巴巴的纸从怀里扯出来,在空中一扬,冷笑道:“这借条上面有你的手印,怎么不是你借的?”

果然不出所料,金老太太一回到房里,就开始大脾气,摔东西骂丫鬟,两个儿媳妇都吓得站在一旁不敢出声,金老太太作了一顿,终究年老气衰,头晕眼花,不敢再动气,想想又伤心,躺倒在椅子上,悲叹道:“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哟!”

小文将事情来由说完之后,韩金氏面色凝重,半晌不语,韩真真想了一想,又问小文:“你进来的时候,你父亲有没有嘱咐你什么时候回去?”

韩金氏叹了口气,说道:“还好,灌了点药汤,现在醒过来了,躺床上呢。你小孩子家,别问那么多大人的事情!”

春花半晌没有做声,隔了一会儿才道:“不过不管怎样,那孩子……毕竟也是……”她说到这里,她的同伴忽然轻轻咳嗽一声,春花似有所觉,便咽下不再说了。

李媒婆刚要再说话,开门的丫鬟就“啊呀”了一声,大有惊讶之意,韩金氏听得叫声有异,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只见门外站着自己娘家的仆人,韩金氏认得那人叫做金斌,这时身上戴孝,满脸泪痕,望到韩金氏,便“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

小文听到韩真真这样回答,神情好不失望,韩真真看不过眼,便大着胆子劝他道:“做人家的下人有什么好的?主人家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弄不好,还给你吃剩饭剩菜,把你当成猪狗一样使唤。你好好一个人,干嘛要去做别人家的小厮?”

这次她的声音提高了,韩真真不好再装睡,忙伸了个懒腰,长长打一个呵欠,揉着眼睛,装作刚刚醒过来的样子,含含糊糊地问:“娘,有什么事吗?”

李子奇嘻嘻地笑了一阵才道:“招上门女婿,又和娶男人有什么分别?你既然娶了他,就养着他罢!”

韩真真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冲着李子奇低声吼道:“你再这样说,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李子奇见她动怒,忙双手乱摇:“姑娘息怒,姑娘息怒!我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罢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罢!”

韩真真恨恨地瞪了李子奇几眼,这才坐下来,没好气地道:“我困了,要睡觉了,你请回吧!”

李子奇摸摸头,大感没趣,只好跳下窗子,韩真真将窗门关好,气呼呼地睡了,一夜无话。

她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老是做梦,一下子梦见自己在抓周二麻子,一下子又梦见和周佑藩吵架,迷迷糊糊中,似乎韩金氏又将她许给了周佑藩,穿着凤冠霞帔,敲锣打鼓地将韩真真送到周家拜天地,但是刚刚进了周家的小黑屋,屋顶就塌了,一屋子的宾客都惊叫逃窜,韩真真身上穿得多,头上还戴着珠冠,一身沉甸甸的行头,跑不快,顿时被一根大梁砸中脑袋,韩真真感觉头上一阵剧痛,“啊”地一声尖叫起来,一下子就醒了,只见韩金氏一手叉腰,一手正作势要敲韩真真的脑袋。

韩真真揉揉眼睛,见太阳照进了房间,这才省起自己睡过头了,忙跳起来,韩金氏见她慌里慌张的,忍不住笑了,啐道:“真个养女是条龙,睡到日头红!日头晒屁股都不晓得起床!”

韩真真手忙脚乱地抓了梳子梳头,韩金氏却自去女儿的箱子里挑拣了一套桃红柳绿的绸缎衣裙出来,要韩真真穿上。韩真真一边梳着头,一边看那衣裳,只见绣了喜上眉梢的花样,大红大绿的,颜色虽然喜庆,却十分俗气,皱眉道:“娘,好好的要我穿这种衣裳干什么?”

韩金氏笑道:“家里来客人了,要见你呢!当然要穿得好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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