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亲王府很快就到了。孟谷青阻止王府佣人侍卫高声宣告,与福临沉声不语快步走了进去。

侍卫人多力大,很快便将景祺阁里里外外翻遍了,道:“回禀皇上与皇后娘娘,景祺阁里并没有小孩子的痕迹,也没有……尸。”

“该死的奴才,给我拖下去,斩了!”福临的脸色愈加难看。

福临的身子一顿,却马上跑了起来。

“这杨御医,平日里伺候得可算精心?”孟谷青又问。

另外,孟谷青还有一个意外之喜。自从抓住吴良辅与佟妃的短处之后,她便与佟夫人,与简亲王有了一些心知肚明的联系。一直希望简亲王可以多掌权,只是苦于简亲王被福临厌恶,机会不多。不想这一次,简亲王足可与安亲王平分这朝堂。更何况,近年简亲王多次出征,在军中声望极高,安亲王却成了福临的心腹贴己,只在朝堂上混。以简亲王霸气的性子,只怕这朝堂上,安亲王也得退避三舍了。

“胡说!乌云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会不知道吗?皇额娘,这是要做什么?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要害朕的,已经冤死了一个安巴度,还要怎么样?”

孟谷青修书一封,托吴良辅送给了佟夫人。这信,却是给简亲王的。里头说的,不过是对付郑家军的一个小方子。郑家军拥护的,也是残明。若想要依靠武力平复琉球,暂时看不到丝毫希望。只能想想一点办法,比如,反间计。郑家军如今沿海而上,已经到了长江口,围攻南京。郑成功身后,尚有真正握有军权的父亲郑芝龙有投降之意,更有残明唐王朱聿键为君。若从郑芝龙这打开缺口,又叫朱聿键心生怀疑,郑成功再骁勇,怕是也不能安心作战。

孟古青只站起身来,轻轻福了一福。脸上,依稀有凄哀之色。福临见状,道:“青儿,你怎么了?”

如此重大的事情,皇上一直拖着不审理,只管抚慰受伤受惊的皇贵妃。那头,太后却快急疯了。太后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便是有人胆敢威胁到皇帝的生命。另一条不能容忍的则是威胁道大清朝社稷稳定。因此,太后命内务府大臣索尼、宗人府简亲王与内侍卫大臣鳌拜协助刑部,共同审理此案。

孟古青坐在轿上百思不得其解,乌云珠居然会比她快。莫非,乌云珠如她一般,活过两世?不可能!孟古青否决了这个答案。若活过两世,乌云珠不可能不想办法避免与博果儿的婚事。如果,如果乌云珠与她一般,知道将会生的事情……甚至,乌云珠比她还快……

皇帝居然会关心她身边的一个下人,乌云珠愈加开心,答道:“蓉妞身子尚未好利索,臣妾便着她留在宫里养好身子。这次,是锦衣随身伺候。”

吴良辅卑微地弓着身子蜷缩在孟古青身后侧,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很生气,这会子在砸东西呢。只怕……”吴良辅的眼睛四处扫了一遍,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只怕,与承乾宫那位主子有关呢!”

外头的惩罚已经开始了,蓉妞跟在乌云珠身边,连粗使活都没怎么做过,细皮嫩肉的哪里能够承受这么大的棒子杖在身上,早就尖声惨叫起来。那厉叫传进屋里,刺进人的心底,叫大伙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显然,福临这暴怒的状态,谁惹上去谁倒霉。

孟古青心底一跳,知道太后怕是不想管这摊事。否则,任是什么样的惯例,这牵涉到了两妃两皇子一贵人,怎么可能不来。莫非……因为这其中,牵涉了董鄂妃?孟古青心下安然,在此肯定了太后对乌云珠的态度。

看着他离开,孟古青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方才那句话,看起来全无关系,跳跃性又大,但吴良辅听懂了。也只有吴良辅,才听得懂。吴良辅化身刘公公,在宫外赌博,时不时输个精光。也因此,被巽亲王利用,为他还了赌债。但,巽亲王的要求却是选秀前那次皇宫大修所用的木材,都必须从巽亲王手里买。

宁悫妃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自从瑞嫔以后,宁悫妃越加把她这孩子当做了宝贝,除了她与伺候的奴才,不允许别宫任何人碰一下。时时刻刻,都在担忧谁要害了她的孩子。偏生这会子,乌云珠又是碰又是给吃的。

没办法,对手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砍不得杀不得。这大清朝的江山位置,还需要他来坐。偏生,福临不跟她耍心机,只认定了一条死理,要迎娶乌云珠。无奈,太后只得点了点头。

总算福临泄完毕,整个身子就像被抽去了气力一般无力地瘫在棺柩上。这样子实在不好入眼,安亲王在此提议:“皇上,礼已毕……”

太后神色复杂,看了看孟古青,道:“我知你怨他怪他,我懂,我不怪你。但,他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的地。所以青儿,务必善待他,用心用你的爱去唤醒他拉回他,莫要叫他走向深渊。你是有善心的好孩子,待我,待……大阿哥,待身边的人皆如此,所以也别忘了他!”

孟古青并没有打算躲避福临。太后那边,依旧不能松懈,总不能叫太后疑她不力。她若显露出对福临的变心,无论福临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太后也会第一时间将她列为废物或者是障碍。一个不高兴,说不得就要扫清她,让贤。孟古青并没有忘记自己那位傻瓜侄女。科尔沁草原上,有的是填进中宫的人选。

自花束子封妃受宠之后,她与花束子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远了。实际上,也许从来没有近过。她心底的花束子,一直都是记忆中的。如今,眼见心中的记忆渐行渐远,她亦不觉得哀伤。或许,根本就一个是花束子,一个是谨妃。

正要出门,太妃的身子一闪,却挡住了孟古青,讥笑道:“怎么姐姐,这事儿,皇后也该听着。莫非姐姐您觉得丢了你的脸,不敢叫人听?”

“苏麻喇,麻烦您了,请帮我转告额娘,我一定按时过去。”

佟妃抬头,愕然望着孟古青,孟古青面无表情,道:“此话,本宫从未说过,你懂吗?你额娘,只需原原本本将本宫这句话传递给郑亲王便可。切记,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少。”

福临厌恶地瞅了她一眼,道:“你干的好事,自己知道。”

孟古青将头埋在怀里,由着福临去逗她开心。果然,在后宫里,女人有自己独特的气味不行呀!便是福临那样每日流连于不同花丛中的人,也知每个后妃身上是什么香。孟古青微微眯起眸子。瑞嫔,你不可怪我,谁叫你贪心不足呢,偏偏要搭上宁悫妃。

可笑的是,太后明明是一副慈祥额娘与玛姆的形象,大度地由着孟古青与两个孩子共度新春。实际,却要孟古青有自知之明,要自觉地疏远孩子。

御医进来,告罪诊断。孟古青免不得又是一阵疼痛,咬紧牙关竭力去忍耐。御医摇了摇头,道:“娘娘的脚,已经伤及骨头,一个月内绝不能走动,否则骨头断裂兼移位,只怕不好治,便是治好,也会落下病根。”

说毕,又去撞门。不想,门已经被打开了,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进去之后,见牛钮蹲在最角落最暗处的椅子里,弓着腰双手互抱胳膊,头却埋着,瞅也不瞅孟古青。

这件事,并没有谁想要了谁的命,或是陷害,或是泄愤。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原来,福临多陪了太后一会子,太后熬不住想要歇息了,他这才直接来了坤宁宫。见小几上有糖炒栗子,道:“青儿,你一向懂得享受生活。”

孟古青笑着点了点头。福临盯着她,细细观摩她脸上的神色,却找不到一丝不满和怨怼来。他心中愧疚,放低嗓音道:“朕知委屈了你。若是寻常的妃子,怕是早就又哭又闹了。偏生你大度,反倒为着朕与母后之间的关系,劳心劳力……”福临顿了顿,道:“陈名夏,若有半分你的宽阔胸怀,也不致叫朕愤怒。”

孟古青忍不住大笑,搂着牛钮说了好一会子话,待牛钮习画的时间到了,才离开。

说罢,便往外走,朝着景和门的方向。景和门对面,只隔一条道,便是景仁宫与承乾宫。

孟古青跪下,眼泪便涌了出来,道:“额娘,青儿真是无用。青儿好担心,不愿看到额娘与皇上之间有误会,却不知要如何去做。”太后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事,你别多想。”

太后的身上,有皇宫最佳最优秀的生存哲学。

孟古青微笑,福临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了,可她才不会如前世一般,傻傻地要与自己的夫君说个清楚,辩个明明白白。她站起身来,站到福临身后,轻轻帮他揉着肩,道:“可不就是没什么呢。许是,小两口闹着玩呢。”

前世,福临见此画,惊为天人所作,更觉遇到知己。福临最爱水牛勤劳质朴坚韧的品性,自比水牛。自学画起,他便不停地画《水牛图》,乌云珠是在教堂见过福临一眼之后无比倾心,才开始画这水牛,哪里比得上福临十数年如一日?更兼她画此图时情思澎湃心神不安,又有女子思郎情怀所限,孟古青这番评判,并非污蔑。只是她画技高,若不是深懂她心之人,一眼难以看出其中缘由。

太后望天,叹道:“就让哀家背上这冷漠狠毒的千古骂名,只望我儿一切顺利吧。”太后往外走去,孟古青忙跟在一边,搀扶着她。深厚,瑞嫔亦跟了过来,细细地啜泣着。刚进院子,扑棱棱便有一群乌鸦划过藏青色的天际,往钦安殿的方向飞去。太后低声道:“望神鸦庇佑我大清国。”

很快就是旧历新年。年前祭祀很多,少不了孟古青出场的时候,挺着一个大肚子万事不方便,却不得已,只能多几个婆子候着。福临更是忙,便也少在坤宁宫过夜了。孟古青庆幸自己心态好,压根不在乎这点。

孟古青脑中轰然一响,忙摆了摆手,道:“多谢吴公公,请帮本宫告诉皇上,本宫挺好,叫皇上安心,莫要担心。”

孟古青坚强地微笑,她知道,顺治最喜欢这种看起来如娇花一般却无比坚强的女人。

孟古青咬牙,没有想到这一幕依旧生了。

花束子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答道:”回娘娘的话,这花唤作胡杜鹃,是刚从南苑搬来的。

“什么?”太后轻声问道,却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已见苍老的手背上,骨节突出,青筋暴露。

“孟谷青也没有想到,而且,皇上居然已经无心皇位,说要立玄烨为太子。孟谷青不敢蒙骗皇额娘,皇上愿意立玄烨为太子,孟谷青心底自然是高兴的。可是,皇帝居然打算马上传位。皇帝还年青,不能,不能……”

孟谷青似说不出话来一般,太后猛地站起,怒道:“放肆。”然后这失态马上隐去,重新坐下来,道:“你见哀家,便是想说这个吗?”

孟谷青点了点头:“孟谷青想求皇额娘劝劝皇帝,孟谷青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这么不镇定,请皇额娘饶恕。只要皇上不要再说出家的事情,皇上做什么臣妾都愿意。皇额娘……”

孟谷青失魂落魄,完全失去主心骨一般,瘫软在太后面前。

太后不语,沉思一番,忽地道:“若皇上一意孤行,你当如何?”

“我,我……”孟谷青无措地望着太后,似呆了一般。

“唉……”太后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