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进了两公尺之后,自然无法再向前去,我看到他一面叫着,一面在狭窄的山缝之中,困难地抓起了一块小石块,向外抛来。

我“唔”地一声,低声说道:“是,都提到了珍宝和人类灵魂的关系。”

科学家:物质的存在,大家都知道。有物质,一定有反物质。

我怔怔地坐着。但丁一直在等我先开口,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我只是发出了一下奇异而模糊的声音。

我想了一想:“就是你提及过的那个宝藏?”

青木知道,这是“天国号”上所有官兵同样的遭遇,连山本五十六大将也不能例外。

我看着这几行说明,青木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那是当时的事,现在,连军法都不存在了,当然不会…有甚么惩处了。”

他的这种行动,已经将我吓了一大跳,不但立即后退了一步,而且立时拿起一苹沙发垫子来,以防他万一挥拳相向,我可以抵挡。

酒吧中没有闹哄哄的气氛。偌大的酒吧,只有七八个人,酒保苦着脸,连那队四人的一流爵士乐队,也显得无精打采。

他转过身来,一打照面,我呆住了。

其中有一个就是金特。

我跟在他的后面,想着这一次奇妙的经历,真是令人兴奋,又想到我把那颗粉红色钻石给白素的时候,一定可以听到她的赞叹声。一面想,我一面问:“但丁,我们这次经历,是不是可以公布出来?”

但丁道:“不,不,没有必要,让世界上每一个人去揣测这些珍宝的来历好了。”

我道:“真可惜你不同意。你还记得金特这个怪人,他把珍宝和人类的灵魂联在一起,真有点不伦不类。”

但丁对我的这句话,没有甚么反应,只是闷哼了一声。我们一面说着,一面在向外走,又已进入了山缝中十分狭窄的部分。

我一再强调山缝的狭窄,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和一个狭窄的空间,有十分大的关系。我们行进的山缝窄,还好人的身子是柔软的,可以挤得过去,但人的头部是硬的,山缝的宽度,恰好可以供人侧着头缓缓地前进。那时,但丁在前面,在移动身子之前,他首先要设法把那一大袋珠宝先推向前,身子才能跟着移动。

我的情形也是一样,所以我们前进的速度相当慢,我和但丁之间的距离十分近。就在这一段最狭窄的山缝之中出了事。当时,我们手中无法拿电筒,在黑暗中前进,所以在出事之前,绝没有预防但丁会有甚么动作。

我正在吃力地移动自己的身子,突然听到一下“嗤”的声响,接着,一股浓烈的麻醉剂的气味,扑鼻而来。不到十分之一秒,已经判断发生了甚么事:有人向我的脸部,在喷射麻醉气体。

当有人向你的脸部喷射甚么时,本能的反应,一定是转过头去避开它。这时,我的反应,就是这样。可是,我却忘了处身在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我只能侧着头,根本无法转过头去。

我张大口想叫,可是已经迟了。我已经吸入了那向我喷来的麻醉气体。在我昏过去之前的一刹间,我只来得及想到了“但丁”两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丧失了知觉多久,当逐渐恢复知觉,只感到头痛、口渴,和全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我很快就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而且,立即可以肯定,我的处境,一辈子也没有比这时更糟糕过。

我还挤在山缝中,看来,丧失了知觉之后,我未曾动过。

这本来不算甚么糟糕,可是当我伸手向前的时候,我却摸到了许多石块,堵在我的前面,我立时向前移动了一下,勉力取出了电筒来,向前照着,前面的去路,已全被石块堵住了。

那当然是曾经有过一次爆炸的结果。

就算我的头再痛些,也可以明白发生甚么事。有人用强力的麻醉剂,喷向我的脸,令我丧失知觉,然后,他引爆山石,将出路封住。我被困在山腹之中了!在这样人迹罕到的一个地方,我被困在山腹中了!

做这件事的人,当然就是但丁。

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我将我所知道的骂人话,全都想了一遍,而在第十一秒钟,我知道就算我精通全世界的骂人话,也不发生作用。

我该想想办法,应该怎么办?

首先感到,挤在山缝中,不是办法。

我缓缓地移动着身子,不再向前,而是后退。后退的路并没有被阻,不多久,我就回到了那个山洞之中。

就在那个山洞之中,但丁曾以极其诚挚的神情,求我原谅他,要我接受他藏起来的那颗钻石。

那颗钻石,当然也给他拿走了。这时我才感到自己是多么笨,当时给了我钻石之后,伸出来的手,缩回去得那么慢,那表示他的心中是多么舍不得!

但丁这样对付我,当然早有预谋,这也就是他一听到我说不愿意和他分宝石,他立时联想到了我要独吞的原因,因为他自己想独吞。

我十分愤恨自己轻信但丁,一面伸手进衣袋,出乎意料之外,那颗粉红色的钻石,居然还在。这算甚么?是但丁留给我的殉葬品?我立时否定了这个想法,但丁才不会把它留下来给我。这颗钻石之所以还会在我的口袋中,是因为它放在我另一边的口袋中,在那个狭窄的山缝之中,我相信但丁一定经过了不少努力,而无法把手再挤过我的身子,在我口袋中把这颗钻石取出来,所以才逼得放弃的。

我把这颗钻石握在手里,心中不知道是甚么滋味。用电筒照射一下,钻石的光彩极其夺目。这颗钻石,在市场上,至少可以令人一生无忧金钱,但是在这里,一块光彩夺目的石头,价值不会大于一片面包。

很快,我就发现,要在这个山洞中另觅出路是不可能的,山洞绝无通道。我再估计,我的体力,是不是可以支持得到把堵塞山缝的石块掀开,使我重见天日?

这是无法估计的事,事实上,这看来也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一面想,一面深深吸着气,把电筒熄了,以节省一些电力,同时,在黑暗中,也可以使我冷静些。

我完全明白在绝境中,所作的一切努力,可能一点也不能改善处境。但是我非做不可,因为如果我不做,我就只有等死。

我自知性格中有许多缺点,但可以肯定:我不会等死。休息了五分钟,我向山洞的出口处走去,准备到了有石块堵住出路处,就尽我所能,把石块一块一块移开去,希望能够有一条出路。

我决定了这样做,也开始了这样做,大约是在三四小时之后,我发现那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在这三四小时之内,我已经筋疲力尽,大约也被我搬开了几百块大小的石块,可是在我面前的,可能还有几千块、几万块。我已榨尽了自己每一分体力,而搬开了几百块之后,我几乎没有前进过。尽管我心中万千分不愿就此放弃,可是我知道,我非放弃不可了。我甚至连再睁开眼睛的气力也没有,我闭上了眼,任由汗水从我的眼皮淌过,一直向下淌。

我突然想到:“天国号”上的官兵,在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要他们殉国,他们是不是也同样绝望?

我很奇怪自己何以突然想到这一点,我和天国号上的官兵不同,天国号上的官兵,海阔天空,他们处于绝境,只是他们的一种信念,令得他们非要去死不可。

而我,一点也不想死,只不过是我陷身在山腹之中,所以非死不可。

我不由自主苦笑,又想到:天国号上的官兵,在临死之前,他们的感觉——我不愿想天国号上的官兵,可是却偏偏一再想到,这令我感到极度的怪异。

而这种怪异的感觉,迅即令我感到了震栗:我不是自己要去想天国号上的官兵的,而是有甚么人在想,我感到了他在想。或者说,是有甚么力量,强迫我在想。

这种怪异的感觉,令我感到,我已在死亡边缘,我甚至已不能控制我的思想。

接下来,我的思绪,更加不受控制。

我告诉自己:我不要再想天国号的事。

但是我却想到:天国号上那么多官兵死了,没有灵魂,一个灵魂也找不到。

我告诉自己:别去想他妈的灵魂的事。

可是我却立即又想到:乔森死了,乔森为了求自己的灵魂出现市死,可是,也没有灵魂。

我告诉自己:我也快死了。

我想到:你有灵魂吗?

这使我陡然一震,我应该想到“我有灵魂吗?”可是我想到的却是“你有灵魂吗?”却不像是我自己在想,像是有人在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