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即使是提出这种概念的科学家,自己也还在摸索的阶段。有一段对话,我听人说起过,可以作为“反物质”概念的注脚。对话的双方,一方是提出这概念来的科学家,另一方是质难者。

这真是奇幻不可思议之极,甚么人在寻找人的灵魂?

但丁对我的评语,感到十分高兴。他走了过来:“如果我说有一处地方,其中的珍宝,百倍于此,甚至千倍于此,你会怎么说?”

他想以军人的身分去登记,可是却发现,有关他的纪录,完全不存在,也就是说,海军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的任何纪录。

这份证件极特别:在封底上注明:凡持有本证件之人员,必须明白本证件绝对机密,即使明知对方也持有同类证件,也决不能在他面前展示。持有本证件人员,必须严格遵守,若有违法,严厉惩处。

乔森自沙发上跳了起来,先是发出了一下如同夜枭被人烧了尾吧一样的怪叫声,然后,双手紧握着拳,右拳挥舞着,看来像是要向我打来。

我并无特殊目的,只不过是想消磨一下时间。进酒吧之前,我已经皱眉不已。酒店为了保安的理由,除了酒店的嘉宾之外,不再接待外来的客人。酒吧的门口,站着好几个警卫,金睛火眼,盯着进去的人。像阿伦狄龙,人人都认得他,自然不必受甚么盘问,我就被问了足足一分钟,虽然询问的人,态度十分恭敬,但是那种冷漠的语气,真叫人受不了。

我不嫌其烦地描写我和这个“超级珠宝大盗”见面的经过,是因为结果实在太意外!

那件事的结果如何,自然不必再在这里重覆,我第一次见到金特,就是当我带着那块木炭,到了普索利爵士的住所,他请来的对灵魂学有研究的人,已经全在了,普索利曾向我一一介绍。

那应该如何理解?

但丁继续在自言自语:“珍宝和人类的灵魂联系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灵魂在哪里,你知道么?”

对这样的问题,我有点气恼:“当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但丁现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来:“如果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么,人类是不是有灵魂,是一个疑问!”

我盯着他:“这个问题,不是太有趣。”

我是想阻止他再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下去。可是但丁却哈哈笑了起来。他笑得十分突然,我实在想不出我们这时的谈话,有甚么好笑之处。

但丁一面笑,一面道:“真有趣,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有灵魂。”

我闷哼了一声:“你说的灵魂,是一个抽象名词,代表了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还是一个存在?”

但丁呆了半晌,看来他是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等到车子在疾行之中,突然一个急煞车,停在一个红灯之前,他才道:“两者二而一,一而二。”

我呆了一呆,回味但丁那句话。是啊,为甚么不可以二而一,一而二?抽象和实际的存在,可以互合为一。尤其,灵魂的存在,本身就极度抽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人有灵魂,所以才有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而人如果没有灵魂,人性善良美好的一面就不存在?”

但丁望着外面,纽约的街道上,全是熙来攘往的途人,他的神情很惘然:“正是这个意思。”

但丁在讲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如果是这样的说法,那么,我实在看不出人有灵魂。”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十分苦涩。我也不禁苦笑了一下。真的,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所占比例实在太少,街上那么多人,哪一个人不在为自己打算?不在为自己的利益作拚命的努力?本来,人为自己打算,为自己的利益作拚命的努力,十分正常的事,人是生物的一种,生物为了生存,必须如此。可是人类在求利的过程中,有太多卑污劣迹、下流罪行产生!

我和但丁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到了机场,我下车:“但丁,这个问题,不必再谈下去了!”

但丁立时如释重负地点头,表示同意。

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因为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这个问题,如果问下去,似乎只有一个答案:人类没有灵魂。

人类没有灵魂,每一个人反射自问,答案自然也是“我没有灵魂”这令人沮丧,人查究自己是怎样的一种生物,结论竟然是性格中没有美好的一面。

突然之间,我心头感到遭受了一下重击,我有点明白,乔森为甚么如此坚决地要自杀。

乔森自杀,他意识上,并不是结束了他自身宝贵的生命,而是结束了一个卑污的、没有灵魂的生命。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望向但丁,只是匆匆走进机场。

但丁不知道向哪一个伯爵夫人,借了一架飞机,所以一到机场,并没有等了多久,就已经登上了那架私人飞机,几乎立即就起飞。

到瑞士的航程并不短,一共加了两次油,飞机总算在日内瓦机场降落,下机之后,但丁开车,横冲直撞。我知道他发急,是因为宝藏。他祖母曾经说过,如果他不能在她生前找到可靠的伙伴,她就宁愿把那个宝藏永远成为秘密。

我坐在但丁的身边,看到他那副焦急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样开车,只怕你祖母的病情没有恶化,你就先下地狱了。”

但丁的眉心打着结,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下地狱?我用甚么去下地狱?”

我不禁呆了一呆,我不过随便说说,谁想到但丁寻根究底。一般来说“下地狱”代表死亡“见”的自然不再是肉体,而是灵魂,但丁这样问,他的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由得他用力去踏下油门,一面连转了三个急弯,然后,他才吁了一口气:“对不起,我真想要找到那个宝藏。”

我苦笑了一下:“其实,你现在的生活很好,缠在你裤带上的那十二颗宝石,如果你肯出让,那可以使你的生活过得更好…”但丁一面盯着前面的路面:“一百二十颗岂不更好,一千二百颗,那更好!”我叹了一声,一千两百颗这样的宝石,当然更好。然而“更好”只怕没有止境。当你有了一千两百颗之后“更好”的是一万二千颗。

我没有多说甚么,但丁驾车的速度也丝毫不慢。

日内瓦湖边的住宅区,可说是整个地球上,豪富最集中的地方。要考验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豪富,主要的考题之一,就是:在日内瓦湖畔,有没有一幢别墅。

车子驶上了一条斜路,直冲向一幢房子的铁门,铁门倏然打开,但丁直冲了进去,经过花园,然后,令得车轮发出“吱吱”的声响,停在建筑物的门口。

但丁打开车门,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直奔上石阶,我跟在后面。但丁一面向上冲,一面在大声叫着。我跟着进去,那是一个布置十分精美的大厅,我看到两个医生,正提箱子,自一道宽阔的楼梯上走下来。

但丁已经向上直迎上去,焦切地问道:“怎么样?”

那两个医生并没有回答但丁的问题,只是向一个管家道:“老太太信的是甚么宗教?怎么神职人员还没有来?”

但丁陡地呆了一呆,我也知道老太太的情形不是很好,要请神职人员,那么,老太太的生命,已经濒临消失了。

但丁大声叫着,向上冲去,那两个医生十分生气,问我道:“这是甚么人?”

我并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也紧跟着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穿了过去。

二楼有一条相间宽阔的走廊,但丁在前面奔着,我很快追上了他。他在一扇门口,略停了一停,喘了几口气,推开了门。

里面是一间十分宽大的卧房,布置全然是回教帝国的宫廷式,豪华绝伦。在一张巨大的四柱床上,一个看来极其乾瘦的老妇人,正半躺在一叠枕头上,有两个护士,无助地望着她。

但丁大踏步走了进去,用土耳其语,急速地问:“祖母,我来了。我已经找到了伙伴,你说的,必须要有的伙伴。”

老妇人躺在床上,乍一看来,会以为那已经是一个死人!

但是但丁一叫,老妇人灰白的眼珠,居然缓缓转动。但丁直来到床前,一面跪了下来,拉起了他祖母鸟爪一样的手,放在唇边吻着,一面反手向我指了指,示意我也来到床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