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用我借给你的扳指气我,那急于在我面前宣告他的所属权的小小心思我若猜不透,也枉为和他十多年的兄弟情谊了。

我轻轻摇头,如今的我,有何立场去劝他?

用过晚膳,又睡了一个舒服的觉,第二日,我便恢复了出行前的神采奕奕。简单梳妆打扮好,一个人去了西五所。听说昨日我们回来,太医便奉命去了胤祥那儿,也不知结果如何。

沉默了片刻后,我们竟同时开口,又同时刹住。

“嗷——”他捂着痛处跌坐在地上,望着我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包裹往后一背,抬高了腿迈进门槛,走到柜台前“啪”地一拍,手掌火辣辣地疼,面上仍是强撑着,大声道:“小二,天字号上房可还有?”

我这边还在暗暗抱怨,皇上已转移了话题,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附和着叹了一声:“是啊。”

四福晋摇摇头,“据太医说是无大碍,只是加重了风寒,听说,是淋了雨的关系。”

我从胤祯的身后冒出来,八贝勒显然没料到我也来了,只道:“快起,给玉格格看座。”

一想到宛澜极有可能会受苦,我坐立难安,抬步欲走。

我慢慢站起身,抬头望着头顶的那把伞,正好将我与外面的雨水相隔开。他低头为我捋平皱起来的衣角。

他挠挠头,眼中闪过一丝窘态,“其实……究竟花了多少我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又没开衙建府,每月的份例都是有限的,所以这一切基本都是四哥掏的腰包,我也只是出出力而已……”

他松开手,走向弘晖,“跟十三叔回永和宫,免得你额娘担心。”

他走上前,屈了一条腿弯下身,将手中轻握的伞骨递向我。

“朕要你去死,谁敢来救你?”他冷笑着,背在身后的手突然高举,匕出鞘,直刺我胸口,鲜红的血柱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却抹不掉他身上的滚滚杀气。

“阿玛。”弘晖突然叫了一声,四福晋刚要斥他,他又叫着“十三叔!”从我的怀里跳开,飞奔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两人面前,似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小模小样地请了安,待四贝勒叫起了,才嘿嘿笑了一声,上前蹭着胤祥的衣袍下摆撒娇,“十三叔,有给晖儿带礼物吗?”

宛澜顺势点头道:“好,我就叨扰两位小公公了,不瞒你们说,这些点心可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呢,只是我家小姐不常下厨房,若是做的不好吃,你们可也别嫌弃。”

我一听,忙不依地撒娇,“皇上,奴才知错了,奴才不敢了,下次皇上再出门,还要带上奴才啊。”我边说边从盘子里取了一只金橘,麻利地剥了皮挑了筋,双手递到他面前。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不大,却饱含讥讽。

日子过得很慢,伤好得更慢。有一次在太医为我换药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这个疤痕会跟随我一辈子,即使用了御赐的药膏,依然不能完全去除。

“快落山了,咱们再不加把劲儿,真要输了,到时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颜面问题,还有我们的。”

我摇摇头,乌尔罕看着我,极其肯定地问道:“你是不是不会骑马?”

他却只是淡笑着看着我,并不应声,我有些着急:“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桃花,却连累了别人,你——”

“我去佟妃娘娘那儿要个花样子,自己绣。”

万分庆幸不用再在马车上颠簸一宿,我由宛澜扶着下了马车,只觉头重脚轻,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蹲在一旁吐了起来。

胤祥回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我,出人意料地也翻身下了车。

“澜儿。”我打断她的话,紫鸢只是冷哼了一声,“奴才要说的都说完了,奴才告退。”

我一手拄着头,一手去拿酒壶,伸了几次手都没拿到,八福晋毫无形象地拍桌子笑我,那张涂抹着精致妆容的脸在我眼前瞬间变成了三个。

“嗯,”德妃说道:“如若不是你要守孝三年,也是要参加今年选秀的人。”

胤祥已经离开,他盖得毯子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摇了摇床头的铃铛,因为我不能说话,秋蝉特意为我备了这个。

我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他:“我?我拈谁的酸?吃谁的醋?”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莫非那真是宋徽宗的真迹?你这不是害了那店主吗?”我转身就要回去解释清楚。

忽然觉得这扳指很烫手,我小心翼翼地递向十三阿哥,“我……不是,奴才一直忘了还给十三阿哥。”

“朕知道,你心里对朕有怨言,从第一次朕看见你时,就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虽然不深,可是并不能抹去它的存在。”宽大的手掌落在我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像个最慈爱的长者。

微微转身便可看见山下的紫禁城,黄金琉璃瓦、深红色宫墙掩映在薄薄的云层之中,仿佛屹立云之端,世间万物一切都踩在脚下,何等气壮山河。

将锈筐放回原位,看着十四阿哥睡得正香的模样,忍不住推了推他:“喂,不是叫我来吗?你一个人睡得跟死猪似的算怎么回事?”

说到最后,她飞扬的神采黯淡了下去,松开手,指间树叶的碎屑飘落。

两边的下人们见了礼,我才知道,来者是八贝勒胤禩的嫡福晋,郭络罗氏。因为上次中秋家宴上她身子抱恙未出席,所以今日我还是第一次见。

只是四福晋正坐在一旁看着,我只好硬着头皮端起碗,刚吃了一口,就有四贝勒打了人来询问我的病情,四福晋如实回了,来人又说贝勒爷留了十三阿哥用晚膳。

驴打滚、冰花酥、油炸糕、茯苓饼、姜汁排叉……我每样都分成一小份用黄油纸包好,准备回去给兰宁姐妹几个尝尝鲜。她们常年居住深宫,几乎鲜少有机会能吃到这些市井小吃。

香色的袍角在我面前一停,忽听德妃说道:“玉格格得了空也到我那儿去坐坐,五格格大了不爱撒娇,我那儿总是太清净了。”

“小姐!”宛澜惊呼了一声,捧着我的手,盈盈双眸转瞬便落下泪珠。

皇上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显得很是激动,却也没放过这一细微变化,轻哼了一声,朗声道:“老十,你可是不信朕之所言?”

我脸上“腾”地一红,这个人是何时出现的?!

“家宴事关国体,乐盈年纪轻,办事不牢,不是给佟主子帮了倒忙?况且还有德主子和宜主子她们帮衬着,都是比我有经验的人,有她们帮您操心,您啊,就饶了我,让我偷个闲,可好?我的好姐姐!”

“主子,这个小丫头来路不明……”说话之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略过歪倒在一旁的油伞,以及蜷缩在地、被雨水早已浇的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可是我怕她会像上一次那样冷冷地对我说三个字:“你不配。”

那可笑的自尊心,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怯懦了。

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枕在十三哥的手臂上睡得酣甜,心中的怒气无处泄,将那盏走马灯摔在地上踩个稀烂。我痛恨看到她和十三哥浓情蜜意的样子,却偏偏躲不开。

生辰那天,她没来是意料之中的,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不去想她。紫鸢是额娘送到我房里的,模样生得比玉儿俏,又很顺我的心意,不像玉儿,眼里永远都只有十三哥。

而我的眼里、心里却都被她填的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