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噼里啪啦地从屋檐落下,我蹲在墙角,鼻涕眼泪抹湿了两条袖口,像泡了水,无论怎样都流不完。

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了,又拽过一旁浅蓝色的床幔,很新,虽然颜色花式和我以前用得一样,但绝不是我的。

“姑姑……”弘晖嗫嚅了声,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弘晖,她骗你呢,太后娘娘正在戏园子看戏呢,哪有糕点吃?”

四贝勒点点头,“二哥说得是。”

明黄色的龙袍在这样的夜晚异常刺眼夺目,前胸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同它的主人一样,怒目圆睁,露出尖利的牙齿似要将我牢牢盘踞住,生吞活剥。

弘晖眨巴了下大大的眼睛,接过我手中的雪团放到那一小堆雪上面,蹲在地上歪着头左右看着,咧嘴笑道:“雪人!”

“快去。”我压低了声音道,她才站起身,拎着食盒朝那两人走过去。

阿茹娜和随扈送嫁的乌尔罕都住在了京城的驿站里,除了她偶尔奉旨入宫来给太后请安外,我们几乎很难见上一面。

“十四阿哥若只是带奴才来看夜景的,怕是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夜深了,奴才该回了。”

听说胤祯不知打哪儿知道我手臂上的疤痕可能一辈子都去不掉,气得扬言要跺了苏日娜的手,幸而被四贝勒和八贝勒拦住了。

他点点头,欣慰地一笑,“对,就是这样。”

苏日娜瞥了她一眼,不屑道:“你以为是买东西吗?世上哪有那些公平道理可讲?若是她怕我难为她,就想办法赢我好了,若是没信心,就别挑战。”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小粮子想了想,回道:“这倒没有,不过主子常常去给德主子请安,在永和宫倒是常见到的。”

“小姐,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她凑到身前,我摇摇头,“可能是晕车吧,这么热的天,别中暑才好。”

卖冰糖葫芦的商贩双手举着一把大扫帚站在路边叫卖,随着那一声声奇怪却又很有特色的吆喝,一团团白气从他的嘴里冒出来,映衬着旁边鲜红欲滴的山楂果,格外的诱人。

如此娇滴滴、水灵灵的可人儿,难怪德妃会肥水不流外人田送到自己儿子怀里,而十四阿哥,虽说甚少对她有过什么好脸色,却也从未明显拒绝过,起码我见到的时候是这样。

我“噗嗤”笑道:“果然在福晋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八贝勒,连我走不走、留不留下来用膳都扯上了贝勒爷。福晋这是在炫耀你们夫妇二人比那对黑尾蝶还情深意重,比目双栖吗?”

紫鸢微微一笑,接着却出人意料地跪在地上,委屈地低着头,轻声道:“奴才还要向主子请罪,当日主子要奴才过来伺候十四爷,奴才知道这是主子信任奴才,所以奴才也一心一意想着如何伺候好爷。只是奴才愚钝,一直以来不讨爷的喜,爷这里伶俐的人不少,多奴才一个不多,少奴才一个也不少,若是主子记挂奴才的半分好,就请主子带奴才回永和宫,也不用留在这儿遭爷的嫌……”

话未说完,他竟真的睡过去了。我怕吵醒他,不敢叫人进来,只好自己下地从柜子里取了一条毯子为他盖上。又将余下的糕点收好,随手拿了本书倚在床柱上看。

我小心向后退了一步,说:“欺君之罪,奴才担当不起。”

他重新打量了我一眼,拉起我又到别处去逛。

八贝勒点点头,应准我可以退下,九阿哥依旧寒着那张异常俊美的脸,十阿哥朝我友好地笑笑,未及看十三阿哥的脸色,胳膊却被人一拽,被迫对上另一双视线。

第一次离近了细巧,才现皇上也并非我所想象的那般年轻,眼角的细纹最多,其次是眉间,想必是常常皱眉的关系。

“弄玉,几个果子而已,我还是回去叫人帮忙吧。”兰宁见我挽起袖子摩拳擦掌,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看出她眼中明显透出的不满,我兴趣顿生,想挫挫她的锐气,顺便为自己出口恶气,假意满心欢喜道:“你们都出去吧。”

我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走远了些,直到在一棵百年古榆前停下,树叶早已泛黄,随风簌簌飘落,有几片还落在了她的身上,娇艳的鲜红配上有些凄冷之色的黄叶,对比分外鲜明强烈。

我蹲下身平视着弘晖,轻轻握住他的一只小手。记得小时候受了委屈,娘都是这样安抚我。

“都是无甚紧要的事,想不起来就算了。眼下养好身子也是紧要的,你也不必担心园子那边,今儿早上我进园子已回禀了德妃娘娘,娘娘虽说了十三阿哥几句,好歹现在是由娘娘教养的,倒也没什么。至于是待会儿用膳后回园子还是等身子彻底好了再回,都依你。”

“你还没用晚膳吧?这家百里香很有名气的,虽比不上凤翔楼的菜肴做的精细,倒也别有风味,尤其是他们这儿的……”

“宜姐姐客气了,既是九阿哥生辰,咱们就不叨扰了,雨停了,咱们也该回了。”德妃说着,散了手中的牌起身,其他二人也起身欲走。

“奴才叩谢皇上恩典。”

皇上还算厚道,不像白日里他儿子一样让我行了半天的礼。

而眼前这位十六阿哥,年纪虽小,身为皇子,听说现下又是极得皇上宠爱的,想必打碎个物件,也没人敢追究。

好年轻!不过是和秋蝉香凝同龄之人,竟做了妃子。不是说皇上早已过不惑之年了吗?别说做妃子,做女儿都完全可以呢!

“哒哒哒——”

他似看出我的疑惑,不待我问便答道:“这两日身子有些不爽利,跟课读告了假,”说着,他走到我面前,打量着我,“倒是你,披头散的在宫里闲逛,没得让那些奴才们见了笑话。”

披头散?

我伸手摸了摸,刚刚出来时走得匆忙,只随意挽了个髻,想来是半路上髻松了,难怪那些人见了我会神色怪异。

我自嘲地低了头,才想起规矩,忙福了福,“给十四阿哥请安。”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突然问道:“你是来找九嫂的?”

我抬眸看向他,“十四阿哥也知道?”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我们几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九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么?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有心之人只要略想想,就能猜出个大概。”

“九福晋会把澜儿怎样?”既知道了起因,我自然担心宛澜的安危。

胤祯淡淡一笑,“九嫂虽心里有气,却也不是那心狠手辣之人,她要的也无非是一个令危险消失的理由。”

危险?消失?

我紧张地一把拽住他,“十四阿哥,你……求你帮我救救澜儿……”

他眸中一闪,兀自抽回了手,微侧了身子,“帮你?我哪有那个资格。你应该去找十三哥,哦,想起来了,十三哥不在宫里。这可难办了,你只能等他回来了。”

他咧咧嘴角,眼中却不含一丝笑意,冰冰冷冷地让人心凉,“出来转的时候够久了,我该回去休息了,春日里总是风大。”

说完,他自顾自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又转过头对我道:“你自己小心一点。”

“嗯……”我只艰涩地出如蚊子一般地轻哼,再抬头时,他已不见了。

那一瞬,感觉心底,突然就空落落地。

九福晋去了翊坤宫给宜妃请安,我扑了个空。

早上那个答话的宫女金瑶想必是个得势的,主子不在,一屋子的奴才都听她差遣。原有些话想趁九福晋刚好不在向宛澜问清楚,以为她会不准,谁料竟痛快地领我去了后院。

宛澜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小柴房里,见她没什么事,我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