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那之后,萦绕在心间的梦渐渐淡去了色彩,似有什么盖过了它。

九阿哥却不以为然,扫了两眼一旁站岗值班的侍卫,漫不经心地说:“怕什么,就算被皇阿玛听去了,我又没爵位可削,大不了挨几下板子,回去也有下人伺候着,我倒落个舒坦。”

“回皇上,纸鸢飞了可以再做。”我如实回答,转了转眼珠紧接着又续道:“奴才听闻前些日子十七阿哥身子不爽利,民间有习俗在放飞纸鸢时,将其线剪断,纸鸢被风吹走,代表着疾病也随之远去,十七阿哥再无病无灾。”

其实从早上到现在,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合上书,随意丢在一边,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见秋蝉和香凝打扫过屋子,取了些菊花的枝叶贴在门窗之上,一时间,满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菊香。

见我只是站在门外丝毫未动,她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走上前打量着我:“新来的?还有规矩没有?连我的话都不听,这屋子里还没有我支使不动的奴才呢!”

我这边正胡思乱想,不防十四阿哥冷不丁问我:“弄玉,你为何会和四嫂在一起?这两日你去哪儿了?”

“晖儿!”

随后他便离开了,那个唤做倚翠的丫头推门进了屋子,将手中的银盆放到架子上,取了毛巾沾湿了这就要过来为我擦身子,见我睁着眼睛看着她,她先是一愣顿住脚步,随即放下毛巾跑出了屋子。

我一口气说完抬头看着他,这才觉此时我们两人的姿势是何等暧昧。马车本就窄小,适才我们一直都是面对而坐,刚刚我呼吸新鲜空气时被他情急之下拉进怀里。此时此刻,我的头抵在他的肩上,背靠着他的胸膛,目光微微斜视便能看见他光洁的下颚以及丝丝涌动的喉结。

宜妃说完,和贵人便朝我们这边看来,我忙一手拉着兰宁,另一只手则拽着兰雅,宛澜也从炕上滑下来,我们一溜烟地朝外室小跑而去。

他被我夸得面上竟泛起一丝羞赧,清了清嗓子,打量了我一眼道:“你也不差,巾帼不让须眉,之前我倒真是小看了你,谁料紧接着便栽了一个大跟头,我记住你了。”

所以虽是第一次见,却对这位极受宠爱的十四阿哥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我偏过头对他一笑,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嬷嬷,她会意地点点头:“这位是十六阿哥。”

“秋蝉姐姐,那儿是何人住的?”我指着距离不是很远的屋子问道。

宛澜摇摇头:“咳了好多血,我叫她,也不应我,好像……昏过去了……”

“呵呵,”他爽朗一笑,靠近我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好说,交给我好了。”

我小心向后退了一步,说:“欺君之罪,奴才担当不起。”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抬头看向他,奈何夜色渐深,而他由逆光而立,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要开口告退,不妨他又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十三哥面前也‘奴才’、‘奴才’地自称吗?”

我下意识地要摇头,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重阳那日在景山上的情景,便笑道:“自打奴才进宫第一日,宫里的嬷嬷们就教了奴才规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奴才马虎不得,不像有些人即使没规矩也有人给撑腰做主的。”

“哼,你呀!”他突然笑起来,趁我不留神掐了下我的鼻尖,“怎么这两次我见你,你都是这样含沙射影的说话?原以为你和这宫里人不同,有什么说什么,没想到也是个拈酸吃醋的主儿。”

我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他:“我?我拈谁的酸?吃谁的醋?”

他却只笑不答,拉着我就往御花园深处跑。没料到他会这样做,我又不敢喊,只能试图掰开他的手。他猛地放开我,手伸到眼前,随即呲牙咧嘴地怒视我。

“你属猫的吗?爪子还真是锋利!”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日子没有修剪指甲,的确长长了不少,只不过……我幸灾乐祸地抬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道:“是德妃娘娘上次夸我的手好看,要我将指甲留起来,还说涂上丹蔻就更美了。”

他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表情更是狰狞,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恨声道:“爷现在就把它们磨光了看你还敢不敢再挠爷!”

“奴才当然不敢,不过还请十四阿哥自重。”我敛了笑容,同时环顾四周,怎么都不见路过个宫女太监什么的?

十四阿哥却好像看出我在想什么,笑道:“你以为我为何会一个人在此?”

闻言我先是一愣,稍后一想便也明了,定是他见我从戏台子那儿出来,特意来堵我的。这两日宛澜受了风寒我便留了秋蝉照看她,只带了香凝过来。刚刚预备回去时感觉有些冷,香凝先一步回去为我取氅衣,本想边走边迎她,不料被十四阿哥钻了空子,想必此时,香凝就算赶了过来也被他的人绊住了。

“就借你半个时辰可好?”十四阿哥的语气突然软下来,眼中闪闪的期盼令我不忍拒绝。

“半个时辰……做什么?”

他见我没有立即不允,神色一喜,拉着我继续朝前面跑去,“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被他拉到了御花园最隐秘的一处假山后,平时白日里看这些倒没什么,然到了光线不明的夜晚,入眼处皆是有着狰狞倒影的古木、怪石,微风一过,树枝还会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气氛诡异如魑魅。

我下意识抱紧十四阿哥的手臂,触及柔软的衣料,才惊觉自己手心都是一层薄汗。

“十四阿哥,我还是不去了,里面……好黑……”我探头看了一眼前面黑黝黝的假山深处,犹豫着不肯前行。

“很快就到了,我可是磨了九哥很久他才答应帮我从宫外弄到的。”说罢,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火折子点上,带着我走进了假山,边走边回头朝我道:“本想等着上元节时送你,可是我早早做好了,迫不及待要给你看,所以——”

他突然消音顿住脚步,直起身子望向前方,似在侧耳聆听什么。

我不知道生了何事,也站直了身子,只隐隐听到前方传来似有若无之音,然声音却很奇怪,像是急促的喘息、呻yin,又被刻意的压低。

“该死!”十四阿哥低声咒骂,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一时间周围瞬间黯淡了下来,我害怕地叫出了声,十四阿哥慌忙堵住我的嘴,未及说话,却闻有人冷不防高声喝道:“谁在那儿?!”说着竟朝我们走过来。

十四阿哥站在我面前,本就挡住了我大部分视线,只见从暗处走出一抹颀长的身影,不及再看清什么,身子突然一转,被十四阿哥用力压在假山上,堵住我的手撤走,却换上了软软的——

蓦地,我瞪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他也睁着眼睛看着我,神色复杂。我被紧紧夹在假山和他之间,胸口贴得很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以及,我的。

恍惚着回过神,意识到他在对我做什么,奈何双手双脚被他牢牢摁住,我挣脱不开,只能摇着头躲避他莫名其妙地亲吻。

“不想死就别动!”他狠狠啄上我的耳垂,低声斥道。趁我呆立的瞬间,再一次用他冰凉的唇瓣堵上我的。

一丝腥甜在口中纠缠、弥漫,他猛然顿住,却抱得我更紧。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十四弟啊。”

闻声,他迅放开了我,一离开他的怀中,我的身子一软,延着假山凹凸不平的内壁滑下,他伸出一只手扶住我,转身对来人道:“二哥为何会在此处?”

二哥?太子?躲在假山里的人是太子?

我有些懵,抬眼看向来人,太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光线太暗,看不清容貌,只是那身衣裳应该是太监没错。

“哼,十四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太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一股寒气在我心底蔓延而开。

和太子见过的次数不多,且是在人多的场合,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站在皇上的身后,同皇上一问一答,很是恭敬的态度,声音也很好听,字正腔圆。当时还在想这位太子果真有储君之风范,结果今日……

“二哥,天色已晚,臣弟就先告退了。”十四阿哥拉起我欲走,却被那个小太监上前一步拦住。

只听太子越阴冷地笑道:“十四弟走得,这个丫头却走不得。”话落,小太监已抽出了腰间的匕向我过来。

十四阿哥挡在我面前,小太监不敢刺,太子笑道:“我知道紫鸢姑娘是德母妃赏给你的通房丫头,不过是一个丫头而已,回头二哥多送你两个,模样绝对都是出挑的。”说罢竟夺了太监手中的匕走向我。

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动作一顿,显然没料到自己弄错了人,然而眼中的杀气却分毫未减。

“原来是皇阿玛喜欢的玉格格。啧啧,十四弟,你这可让做哥哥的难办了,倘若哪日从湖里捞出玉格格面目全非的尸,你道皇阿玛会如何?”

“二哥!”十四阿哥急道,“皇阿玛治家治国甚严,最忌宫中污秽之事。今日被二哥撞见,臣弟实在羞愤不已,只求二哥念在臣弟年幼无知的份上,又是初犯,饶了我们,臣弟誓,今日之事,永不向第五人提及!”

我被十四阿哥护在身后,明显看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接连不断地从他脸上滑落,太子手中的匕尖部距他的胸口不足一寸。听了他一通话后,太子沉思了会儿,旋即收回手,冷声道:“十四弟既明晓这其中利害关系,我便姑且饶过这一次,下不为例。”

十四阿哥刚要松口气,然而太子却紧接着续道:“不过不是第五人,而是这世上,没有第四个人可以知道这件事!”

闻言,感觉十四阿哥抱着我的手瞬间绷紧,我险些要叫出来,却生生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再难出任何声音。

只见太子手腕一转,匕一抹,身后的太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