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血腥味在新雨后蔓延,令人作呕。

饿狼在离云似倾还有几步的地方,忽然停顿下来。它紧紧地望着她,找准位置,猛地飞身扑来,毫不犹豫。

云似倾反身蹿回车厢,顺手拉掉了帘子,方便她看见外边的情况。

除了岸壁上的马蹄声,车轮声,心跳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还是阴雨天,灰白色占据一方苍穹,与山地相连。浑然天成。

铜镜里有朦胧的两个身影,一紫一白,随着二人的动作,身形摇摆晃动。交错间,两种颜色似是要融为一体。

相撞的瞬间,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平姑不禁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顿时又僵住。

平姑依言。

他眼中清明,不像在说谎;但事实又摆在那儿,不容人反驳。云似倾心生狐疑,不知是确有此事还是此人段数太高?

“命由人,不由天。”沉醉目光深远,缓缓地道。

云似倾便问:“和姬,你同她—道回去?”

多少悲欢只是尘埃一瞬,多少离合只是沧海一霎。

云似倾将玉佩丢给花亦,吩咐道:“这玩意还给她,让别人救她去。”

“楼主。”花亦唤道:“这种小事交给属下就行了,不用楼主亲自动手。”

沉醉紧随其后,两人并肩而坐。她拿着两个水壶,递一个给云似倾,自己一把拔开壶口,痛快地灌上几口,又问道:“倾儿出来也有五六日了,为何还是这般不急?难道平姑不担心你一去就不回了?”

久不见白子落下,战场上双方滞住不动,室内的空气都紧张开来。

翌日已是日上三竿,云似倾才悠悠转醒。妆和花亦未曾打扰她。她一想,便知是谁所为。

明显是女子的手。因为他的行为,措不及防,抵住窗的力道也渐渐松懈,最后又撑在窗上,将全身气力放在上面。

绍城与舟夜国交界,离新封尚且还有一段距离。云似倾方才记起,她并未告诉众人这个,便解释道:“是新封城,从玉珂翻过落雁山即是。”

“我不跟你走。”花臻一把推开花绣,向后连跳上几步。

云似倾冷哼一声,道:“自然是真有。你回去收拾收拾衣物细软,带上两人且随我上路。”

花臻沉思片刻,眼眸流转间,就开口将时间道与云似倾。云似倾听罢,只将目光移至丫鬟身上,不住地打量着。许是云似倾的眼光太过关注,丫鬟被她这样一望许久,不禁愈拘束起来,脆生生地声音略带不安地叫道:“楼主。”云似倾无从理会,只暗自琢磨,神情凝重。她半晌才道:“花臻,你可有凭证证明你的话是真的,而不是随口诓骗于我。”

忽而她又忆起,有一日她看史书,看见书中描绘的梁洲岛——与世隔绝的神秘,不计其数的宝藏,纯朴友善的民风,及身怀绝技的岛民等,皆让她对这座岛心驰神往。后来她无意中同义父说起,过了几日义父便外出远游了。未料到现下回来……

“这人恐怕也不是一般的舟夜人。倾儿,可对?”沉醉便答道。

花臻蓦然被人掠走,心下一惊,立马拼命地挣扎。沉醉吃痛,出了院子便将她悠悠丢在地面。花臻见了面前之人,忍不住怒言以对:“怎么是你?”这口气,像是要把沉醉给吃了。

那女子扬起下颚,趾高气扬地说道:“倾儿,我不要你了。”

“当然……不行。”徐幽悠悠拒绝,又说道:“一杯怎么成?我与雪霁是两个人,方才不过一杯而已。老板娘怎样也要再喝一杯。”

云似倾明白,无论她多希望平姑还能陪伴在自己身边,这都是不可实现的了。这趟九霄之行,正在逐步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从此以后,她们一旦决裂,便似离弦之箭,毫无转圜的余地。她们二人,做过主仆,做过姐妹,最终还要面对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的命运。

细密的感动骤然充满了心房。她感激地向花绣投去一眼,与她眼神相接,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她又继续说道:“后来我滚落河中,一路飘浮着,浑身鲜血,红艳染就了半边河水。此时正好有商队从河岸经过,看见我身负重伤,就将我救上马车,又找来大夫为我治伤。无巧不成书,他们在城门处遇上一位女子——便是平姑,而她在找寻她家小姐……商队主人可怜我主仆二人孤苦无依,就留下了我们。”

不等云似倾开口,就有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由远至近:“于美人,你又想来讨打?”

瑶河自九霄穿城而过,几座楼一一坐落在河流两岸。看似毫不相关,实则紧密相连。

她心脏抽搐着,透不过气来。闷闷地疼痛。

“好倾儿。”义父叹一口气,“你若是喜欢那把剑,义父便给你留着。”然后就拿出一把小一号的剑,朝她秀了秀又悬在床头,道:“看,这是义父为你打得一把小木剑。前端裹着棉布,周身也不锋利,倾儿用它刚刚好。”

平姑便道:“倾儿你有武功在身,逃走自然容易。姐姐跟着,只会拖你后腿。倾儿,倘若你想逃,姐姐定会掩护你的。”

“平姐姐。”云似倾睁开眼,一把搂住眼前之人,问道:“平姐姐有事吗?”

夕佳。夕佳。

她害怕她离开自己,像梦中那些亲人一样,走得坚决,走得潇洒,走得不留一寸后路。

好半天才有所成效。云似倾待能说话,便迫不及待要向平姑解释,道:“不是的,平姐姐,不是的。”说来说去,也只有这几句。

掌柜的顺从地将云似倾二人引向花园,待见着花园了,平姑又急急忙忙把他往回赶。

云似倾本来笑得花枝乱颤,见掌柜的这般贪生怕死的样子,又笑不出来了。她脸色一沉,低吟道:“真没趣。”说罢便退进屏风,隐入内室。

云似倾听了,故意拉下脸,眼角却带着浅笑,调侃着平姑,道:“确实该打,知道小姐和你亲近,还奴婢奴婢的,莫非姐姐你看不起妹妹,故意生疏妹妹了。还有,既然已经醒来,也不知伺候我穿衣用饭,这又是哪番?”

这些年颠沛流离的光阴,沿途变幻的风光,自己究竟错失了多少。

弄晴行个礼,弯腰退下。

她曾在文献中见过,伊里建城还是年幼的田晟睿的提议。前高伊王碌碌无为,仅有独子田晟睿,在他能参与朝政之时,派南宫家族之人辅佐,自己则撒手不再顾问。当时田晟睿不过七八岁,在朝野提出迁移国都的建议自然遭到全朝上下的反对。他便道:“移都之事,仅吾一人之策,而利于千秋子民,吾何不为也。此言非与得之尔等赞於讥否,吾于此,只言吾策,余毋庸置疑。而吾心已定,断不可变更。”

这段狂妄之言看得云似倾心惊肉跳,也让她正视起这个人。

后来田晟睿修筑伊里,花费无数财力、人力,耗时十五余年,才得以完工。这时前高伊王已死,田晟睿也早已登基。

再后来,便是高伊王田晟睿带领朝野上下、后宫女嫔、平民百姓移城。

从此,高伊朝政中心由中腹移向西方边界,无形中又与三国拉开距离。

玉珂王舒轶曾说,此人是一统天下的一大劲敌。看来此话不假。云似倾曾特意搜寻了和田晟睿有关的文献,最后总结出,他善于治国,极具民望,他果断、狠毒、有勇有谋、充满霸气。

更为重要的是,此人,是平姑的心上人。

他将平姑安插在她身边,她在十年后才有所觉。

云似倾心头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