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她躺着的那块石头,本是连着假山,她却缠着义父把巨石搬在练功的后院,只因她一时任性。巨石冰冷,义父怕她着凉,还添置上层层锦缎,厚实暖和。她用着,只觉得暖到心里。

一行人由花臻引着,很快便去了用餐的地方。

自己说教平姑是一回事,别人责怪又是一回事。

三楼有间议事厅,花部平常处理内政、商讨要事都在这里。厅足够大,只是桌椅稀少,显得空旷。

彼时云似倾站在一条小舟之上,亭亭玉立,衣袂翻飞,身后是一袭朱红色长衫的于星临。二人姿态潇洒,神情悠闲。

早晨听得的消息让她一整日都心神不宁,连路都不禁忘了。其实说实话,她对那种市井传闻并不相信。当时那般激动,皆是因为不堪重负。可神通广大如义父,怎么会不明不白就身亡了?她一路想来,还是觉得要有确切情报才能罢休。

他们显然也是常客,一切轻车熟路。

她的伤在长途跋涉中已渐渐恢复,现下她已不用再缠绵病榻。只是光呆在这狭小的马车中,根本无事可做。她难免不会感觉枯燥。

云似倾拾起糕点,细嚼慢咽着,又说道:“平姐姐,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倾儿觉得这客栈的糕点不错,姐姐去多准备点,好是不好?”

不曾看见那些人,只感觉世界清静了不少。云似倾暗自松下一口气,便迈开步子,坦然地走向外边。

云似似因着姓名之中带有“云”字,所以对这一图案极为喜爱。她拾起一片云形木雕,脑中刹时闪过一丝白光。

可她还是走向了另一边。

如此便是半日,云似倾有些不耐烦,忍不住问平姑一声:“平姐姐,怎么不见掌柜的,他人呢?”

云似倾摇头,不待她开口,又一阵有序的敲门声想起。“这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她眉间微蹙,而门外传来试探性的声音。

平姑瞅一眼门口,喊道:“那便进来吧。”又浅浅一笑,对云似倾道;“小姐瞧瞧,这不是有人来了。那掌柜的定安排了上好的厢房,哪里能料到你会这番。”

“平姑,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你为何如此偏袒于他。他救了我是真,可谁又能保证坏人不会因某个目的去救人。”云似倾盯住平姑,道:“不是我不知谢,平姑,如今你我更相为命,我自然要尽力保全我二人之性命。”

“小姐?”下侧处传来声音,接着便听见有人起身,然后灯火亮了开来,渐渐,一张脸就显露在人前:“出了什么事?小姐?”

“下去,在门外侯着。”仍是那高山流水的声音,但往日里的平静安定,已全然不见,这会儿听来,竟隐约有些颤动不安。

花臻怒道:“老板娘只呆几日便走,我去和她叙叙旧,你为何要拦我?”

“叙旧?”沉醉瞥了一眼苍穹,依然扬着笑脸,道:“你看这天……老板娘尚在酣睡,你若要与她叙旧,也得待她精神养足吧。花臻,可行?”

“这样嘛。”花臻怒色由失望所替代,她不由地垂头丧气。

沉醉笑容愈灿烂。她伸手自身边的花圃摘下一朵,轻巧地别在花臻的际,言笑道:“莫用这副哭丧脸对着老板娘,她可不希望看见你这般模样。”

谁知花臻更加气愤,挥手打落蔷薇,气冲冲地说:“谁要你说啊。不用你讲我也明白。”

“自然,你自然不用我说。”沉醉说罢便再次飞上墙头,不顾花臻。

花臻眼见沉醉离去,忍不住又气愤起来。她眉目一转,只见那一朵娇滴滴的蔷薇无力地跌落草丛,丝毫不曾犹豫,踢脚便踩。直到花被踩烂,她才肯罢休。

再说沉醉。她一路飞檐走壁,最终停在偏角一隅的院落。

一栋小楼在在百花间似位窈窕淑女,纤纤玉立。四周安谧寂静,不曾有人来回走动。沉醉跃至一扇门前,轻轻叩门,不多时便有人前来。

开门的是花绣。她俨然是刚睡醒的模样,髻半乱,还未曾梳洗。她见是沉醉,神色一变,沉声道:“你随我来。”接着便将沉醉引向另一处。

不过四五月份,荷叶鲜绿,长长的莲杆傲然挺立,风范孑然。二人一直走至荷塘中央的小亭子,才止步。

沉醉开门见山地说道:“花绣,我已与老板娘说过。”她不复方才的笑颜,面色是少有的沉重。

花绣面色同样沉重,问道:“那……如何?”

沉醉长叹一声,面上凝重不变。她将视线转至荷塘,望着望着,好半天,才开口说道:“她不曾有过怀疑,只是,我……”

“只是你于心不忍。”花绣接口道。她与沉醉并列,眼神眺望前端,又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老板娘待我们如亲人,我们却要如此,真是罪过。”

清风缓缓拂过,撩动丝。沉醉眸色飘忽不定,木纳道:“可是……若不这样还能如何?难得要我们亲口告诉她,国师未曾从火灾中逃脱……这些日,她过得多不舒畅,被玉珂王刺杀,又遭平姑背叛。倘若再将这一噩耗告诉她,真不知她会怎样?”她阖上眼,长吁一口气,又道:“如此最好。”

花绣道:“这样又能瞒上几日?人死不能复生,她总会知晓的。”

“我不知道。”沉醉摇摇头,说道:“那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她说她最恨有人骗她,还说她愿意相信我……可我已不值得她的信任。假使事迹暴露,你尽管推脱与我,莫要承认。”

“沉醉。”花绣痛声道。

沉醉道:“此事你知我知。传来情报的人你另作处理,无论什么手段,都别让走漏了风声。花臻还小,处事不理智,又处处维护老板娘,你千万万千别让她知晓此事。”想起方才与花臻的小冲突,她禁不住提醒。

“你放心。她什么性子我也晓得。”花绣忍不住又问道:“那你怎么办?”

“我……”沉醉摇摇头,未曾多言,意味深长地拍拍花绣的肩膀,沉步走出。

花绣欲言又止,见沉醉离去,伸手欲要拉住她,却只扯到一片衣角。

院中清风突然变作狂风,吹得幔帘呼呼作响。花绣呆坐在那儿,陷入沉思。

此时明明是夏日,花绣却蓦然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