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正是赶来的阿毛和宝春,宝春始终没有上前,从前她本不信那些流言的,更不信什么神佛之说,只是此刻她突然觉得传言也许是真的,她真的命太硬,才会让一个家如此支离破碎。

阿毛比从前自在了许多,虽然还是常常脸红,却也会和宝春玩笑了,他搓搓冻得通红的手道:“师妹是在看嫁妆吗?”

有喜?刘木匠仿佛被雷劈了愣愣的半响不说话,宝春疑惑的看看骆青天不似说谎,于是道:“骆先生的医术我们自是信的过的,只是村里的大夫给娘看过,说娘先天不孕,如何突然又有了身孕?”

“阿毛,我熬药晚了些,你等久了吧。”宝春跑上前,仍是从前的性子,亲热的打着招呼。

突然,宝春还是笑了,她挥挥手,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像只落魄又倔强的小猫。小强子犹豫着,那只准备伸出来打招呼的手停在半空中,笑容苦涩,这一刻少年明亮的心仿佛萌生了一丝晦涩,他觉得似乎曾经美好的心愿与希冀都在某一刻灭亡了,他知道宝春对他的招手只是变相的鼓励,希望他不要多想,希望他勇敢的生活下去,可是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嗯,”华管家点点头,随即伸手道:“披风给我吧,你去准备点柚子茶,少爷到了秋天爱喝这个。”

好半天的沉默,二人也不说话,段婉欣边吃边盯着彭于谦,满脸花痴的模样,身旁的下人见她茶水没了,好心给她换上,她却一把推开怒道:“你们这些没长眼的东西,我和少爷好不容易单独呆一会,你们还不滚出去!”

华凡站在门口多时了,他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深知小小年纪的他扛起整个担子的艰难,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少年事后什么都没有追究,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害怕真相过后,又是新的伤害。

华凡眉目轻颤,这个孩子是在求他吗?褪去了骄傲,褪去了自信,褪去了曾经他全部看在眼里喜欢的不得了的见识,统统化作了眼前的卑微,华凡身为管家多年,从小见惯了这些,对于下等人本没有什么需要怜悯的,主子喜欢给口饭吃,高兴了赏点铜钱,可是谁又知道这些下人除了生活还要承受多少别人的白眼和上面掌事的欺压,眼前的孩子的确有伤害老太爷的嫌疑,他生气,生气为什么如此聪明的丫头会栽在这么愚蠢的事上,他甚至想过路上好好的折磨她一番,可是一路上的不甘在此刻孩子真挚的眼神中,全部消失不见。

彭于谦静默在雨中,看着远远而去的马车消失不见,他的心有几分落寞,他不明白那是什么,身边没人陪伴,他白衣在身,今日的白衣较往日不同,不是泛着淡薄月光色的皎白,而是人世沧桑永久离别的惨白,白衣在身的少年风中好似断了线的风筝,那单薄的身形好似被什么抽干,连本身的冰冷也渐渐的消散了。

“为什么要害老太爷,为什们要害宝春妹妹,这到底是为什么!”小强子拉住女孩的胳膊使劲晃着,眼里浸着的泪眼看就要落下。

宝春看着父亲,见老实的刘木匠此时俨然热锅上的蚂蚁,她上前微笑道:“父亲莫多想,身正不怕影子歪,女儿随华管家去去就来,您放心吧。”

“少爷?”华凡见彭于谦久久没有睁开眼,心里有些心疼,却又不得不打搅的轻唤了声。

宝春惊讶抬头,只听小强子抢先道:“您知道我们?”

“春儿,明日我们再拿不到钱,爹准备先带你和小强子回去,反正镇里的活多,我总要来的,到时候再登门来取便是。”

彭于谦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彭老太爷所指看向远方,他似乎看到了父亲当年的奋不顾身,也看到母亲躲在一旁听着他的曲子黯然神伤,其实那只萧根本不是父亲送给母亲的,母亲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我不是执着,只是我付出了那么多,而且当天老太爷有多开心啊,如果这样都不给我结钱,我跟他们没完!”

“借你吉言啦。”

十八弯九连环

曾一品说了半天赞赏的话,宝春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下一个节目就要开始了,待宝春去到后台找寻段婉欣的时候,才知道段婉欣早就离开了,她心里暗暗叹着气,也罢,反正拿了钱就要走人的,别人的事她也管不了。

“出了些状况,还望坊主选几位姑娘撑下场子,我有急事。”

风四娘走的很低调,几乎没有惊扰其他人,宝春秘密安排了隐秘的通道送她出去,这也是彭于谦答应风四娘的条件,石子路直通后院,与表演的舞台不算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风四娘和宝春的年龄虽然差距极大,但是风四娘俨然将宝春视作了自己的小知己,她掏出一个荷包,绣工细致,上好的缎料,其上绣着一对莲花,风四娘蹲下来,摸着宝春的头道:“丫头,这个送你。”

灯光在此时暗下去,小小的高潮过去,黑暗中仿佛传来切切私语,夹杂着细润的绵雨,好似那片黑暗中有重重画面,小镇江南,温润流转。

暗淡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月亮却分外圆,倒映一池池水,荷叶连连,起了薄薄的雾气,彭府但凡有水的地方都会种上荷花,仿佛是彭府的另一个象征,夜色寂寥,那荷花却开的盛,空气中偶有低低的蝉鸣。

“还说没有!彭府的下人们说少爷因为你,脸色都温和多了。”

“开心当然开心啦,有马车坐,有点心吃,有美人看,有……”还未说完,小强子已经扔下工具怒哼一声跑开了,宝春有点错愕,在小强子背后唤道:“喂,你耍什么脾气啊。”

那男子见到风四娘先是一惊,反抗更加激烈,这时华凡也赶到了,他看到彭于谦全身湿透,赶忙上前询问着,却被彭于谦厉声道:“去帮这位姑娘捉淫贼。”

宝春也不客气,虽是清茶淡饭,但是这鲜嫩的竹笋却是新采摘的,极是鲜美,再看风四娘的碗里,似乎和她的不太一样,多了一碗花瓣调制的东西,上面似是撒了蜂蜜。

“在下明白,但是我们既然来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眼前的事发生到结束,只在瞬间,宝春默默的咽了咽口水,见过暴力的没见过这么暴力的,马车在微微颤动后,伴随着女孩的嘶吼,逐渐消失在宝春的视线里。

彭于谦的脸由黑到白,突然,他眉毛一动,冷声道:“你,过来!”

小强子接过纸包开心的打开,里面是半透明的糕点,他叫不出来名字却也觉得很好吃,这种精致的小吃只有有钱人家才吃的。

宝春拿出四本曲谱,分别交给了四个人,道:“这是我根据四位姐姐的特色分别谱的曲谱,需要如何的乐器配合,上面也写到了,我相信四位姐姐一定不负重望。”

宝春紧跟着华管家身后,进了静月居,要说这静月居的确风雅,石子铺砌的甬道两旁皆是翠竹,虽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却也没有太多脂粉气,倒多了几分清幽。

才到门口,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看到宝春和华管家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小厮冲幕帘后小声的嘀咕了两句。

他就那样孤身站着,陪伴他的是满园的迤逦之色,和这寂寞的箫声。

华管家随手一请,道:“这边来。”

“爹爹说,我和娘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想爱护的人,他说会永远保护我们。”

宝春无奈的撇撇嘴,满心的委屈,她是真的没有兴趣,这个可比画图难多了,而平日里总喜欢找自己来玩的小强子怎么还不出现,这个杀千刀的。

看着丈夫开心的离去,刘氏自然也开心,她悄悄搂过宝春,问道:“你这鬼丫头,到底用什么办法让你爹如此开心。”

“还没消息,彭少爷请了好些个表演班子,皆不满意,还特意贴出去悬赏,征求大寿上拿得出手的艺伎,时间越来越紧,却什么都没定,若是再晚,只怕到时候我什么都来不及做。”

带着疑惑,宝春看了看担架上的刘二柱,刘大伏在他的身边哭嚎着,却只打雷不下雨,而那躺着的刘二柱,好像睫毛一直在不住的颤抖,胸口起伏的厉害,像是想笑使劲憋着的样子。

“让开。”三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宝春的眼里却露出坚定。

小强子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都放下!”

刘氏拍拍小强子的头,冲宝春假怒道:“春儿。”

只见宝春快要落地的时候,那黑影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然后重力之下,宝春整个砸在了他的身上,那小黑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宝春刚好落在他腿上。

“今天香林嫂带着小强子来串门,直夸这孩子跟咱们有缘分,竟和你的眉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