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作者：杨绛
第一部ຖ我们俩都老了
有一晚，我做了一个ฐ。我和锺书一同散步，说说笑笑，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แ。太阳已๐经下山，黄昏薄幕，苍苍茫茫中，忽然锺书不见了。我四顾寻找，不见他的影踪。我喊他，没人应。
只我一人，站在荒郊野地里，锺书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大声呼喊，连名带姓地喊。喊声落在旷野里，好像给吞吃了似的，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音响。彻底的寂静，给沉沉夜色增添了分量，也加深了我的孤凄。往前看去，是一层深似一层的昏暗。我脚๐下是一条沙土路，旁้边有林木，有潺潺流水，看不清楚溪流有多么宽广。向后看去，好像是连片的屋宇房舍，是有人烟的去处，但不见灯火，想必相离很远了。锺书自顾自先回家了吗？我也得回家呀。我正待寻觅归路，忽见一个老人拉着一辆空的黄包车，忙拦住他。他倒也停了车。可是我怎么เ也说不出要到哪里去，惶急中忽然醒了。锺书在我旁้边的床上睡得正酣呢。
我转侧了半夜等锺书醒来，就告诉他我做了一个，如此这般；于是埋怨他怎么一声不响地撇下我自顾自走了。锺书并不为我中的他辩护，只安慰我说：那是老人的，他也常做。
是的，这类的我又做过多次，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往往是我们两ä人从一个ฐ地方出来，他一晃眼不见了。我到处问询，无人理我。我或是来回寻找，走入一连串的死胡同，或独在昏暗的车站等车，等那末一班车，车也总不来。中凄凄惶惶，好像只要能找到他，就能一同回家。
锺书大概是记着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个ฐ长达万里的。
第二部我们仨失散了
这是一个“万里长”。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如在中。但毕竟是，彻头彻尾完全是。
一走上古驿道
已经是晚饭以后。他们父女两ä个玩得正酣。钟书怪可怜地大声求救：“娘，娘，阿圆欺我！”
阿圆理直气壮地喊：“mummy娘！爸爸做坏事！当场拿获！”我们每个人都有许多称呼，随口叫。
“做坏事”就是在她屋里捣乱ກ。
我走进阿圆的卧房一看究竟。只见她床头枕上垒着高高一叠大辞典，上面放着一只四脚朝天的小板凳，凳脚上端端正正站着一双沾满尘土的皮鞋——显然是阿圆回家后刚脱下的，一只鞋里塞一个笔筒，里面有阿圆的毛笔、画笔、铅笔、圆珠笔凳，另一只鞋里塞一个扫床的笤帚把。沿着枕头是阿圆带回家的大书包。接下是横放着的一本一本大小各式的书，后面拖着我给阿圆的长把“鞋拔”，大概ฐ算是尾巴。阿圆站在床和书桌间的夹道里，把爸爸拦在书桌和钢琴之间。阿圆得意地说：“当场拿获！”
钟书把自己缩得不能ม再小，紧闭着眼睛说：“我不在这里！”他笑得都站不直了。我隔着他的肚皮，也能看到เ他肚子里翻滚的笑浪ฐ。
阿圆说：“有这种ali逼吗？”注：ali逼,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我忍不住也笑了。三个人都在笑。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几声，我们才听到。
接电话照例是我的事写回信是钟书的事。我赶忙去接。没听清是谁打来的，只听到对方找钱钟书去开会。我忙说：“钱钟书还病着呢，我是他的老伴儿，我代他请假吧。”对方不理，只命令说：“明天报到，不带包，不带笔记本，上午九点有车来接。”
我忙说：“请问在什么地点报到เ？我可以让司机同志来代他请假。”
对方说：“地点在山上，司机找不到。明天上午九点有车来接。不带包，不带笔记本。上午九点。”电话就挂断了。
钟็书和阿圆都已听到เ我的对答。钟书早一溜烟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沙上。阿圆也跟着出来，挨着爸爸，坐在沙的扶手上。她学得几句安慰小孩子的顺口溜，每逢爸爸“因病请假”，小儿赖学似的心虚害怕，就用来安慰爸爸：“提勒提勒耳朵，胡噜胡噜毛，我们的爸爸吓不着。”“爸爸”原作“孩子”。
我讲明了电å话那边传来的话，很抱歉没敢问明开什么เ会。按说，钟็书是八十四岁的老人了，又是大病之后，而且他也不担任什么需要他开会的职务。我对钟็书说：“明天车来，我代你去报到เ。”
钟书并不怪我不问问明白。他一声不响起身到เ卧房去，自己开了衣柜的们，取出他出门穿的衣服，挂在衣架上，还挑了一条干净手绢，放在衣袋里。他是准备亲自去报到，不需我代表——他也许知道我不能代表。
我和阿圆还只顾捉摸开什么会。钟็书没精打采地干完他的晚事洗洗换换，乖๔乖地睡了。他向例早睡早起，我晚睡晚起，阿圆晚睡早ຉ起。
第二天早上，阿圆老早做了自己的早ຉ饭，吃完到学校上课去。我们两人的早饭总是钟书做的。他烧开了水，泡上浓香的红茶，热了牛奶我们吃牛奶红茶，煮ุ好老嫩合适的鸡蛋，用烤面包机烤好面包，从冰箱里拿出黄油、果酱等放在桌上。我起床和他一起吃早ຉ饭。然后我收拾饭桌，刷锅洗碗，等着他穿着整齐，就一同下楼散散步，等候汽车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