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古人提出了聲的問題，是非常偉大的，譬如聖經裏ร便亦有云：“太初有言。”外道的亦不是一派的創見，而是印度民族的古傳。聲是息所為。聞呱呱之ใ聲而知是人的出生，世上沒有比這更大的可驚喜。聲是息之成為呼吸之氣而發出的。聲是呼出。
四個字。他給我解釋一個人當到เ了大臣與社長，亦仍要如當年初出學校時，那一段日子最是可想念。幾天前龍興寺的方丈來，見了此四字，他合掌說：“日日是好日。”
然而古來忠臣每被奸臣害，善人多遭惡人欺，也要會不善良的好。舊小說裏寫打陣與打擂臺，常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但是這層道理偏是學為聖賢之徒不懂得。他們不懂得聖賢之學原是潑刺的。也不是說善對惡要強硬，而是善與惡皆在邊際上，自然有鋒芒。善是在惡的邊â際上，所以小人把善語變為浮辭，而君子則能用惡語亦變為善語。禪僧又愛云“落草之談”，而古來真命天子果然是多從落草為寇中出來的，如西漢劉邦與東漢劉秀。幫唐太宗李世民打天下的那班豪傑更是多從落草中出來的。打學問的江山亦是如此。莊子裏有葉公好龍，日夜想要見一見，一旦真龍降其屋庭，雷霆霹靂，大雨漂了屋瓦，嚇得他躲進床下不敢出來。禪師的著語，便亦像這樣的每每震駭得學者善人魂飛魄散。
溈山坐次，德山提起坐具云：“和尚！”溈山居于師位，擬取拂子，德山便喝，拂袖而出。
第二種平等不可選擇的例。我今與哥哥嫂嫂吵架出來，暫住在親戚家。這家親戚姓郭，先生名渙，兒女還在讀書，主婦會打桌球，煮飯炒菜時一面唱歌。養有貓狗，人家送來一隻白羽火雞也在后院養起，都取了名字，各有個性，如同家人，卻對牠們不狎昵，一點也沒有玩物的意思。而這些狗也有地方真像小孩，連我最怕狗的人亦相安得了。我被收留在郭家，雖說是暫時的，亦在自己注意，及看到郭家待貓狗火雞都這樣有心有想，高高興興，就心裏著了實。因想起我表哥有一首詩：
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馬祖道一、六祖許他“馬駒踏殺天下人”，我愛此語，與李義山句，因作有一詩，詩曰：
柴山康子是日本能樂舞者女子第一人，她的師父野村保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其俠情與正音可比明末的蘇昆生。我三姊與柴山相識，她說給我聽：當柴山還是女子學校的學生時，與幾個同學相伴野村先生走在街道上，見有個小孩迷失了在那裏哭著找媽媽，有些人都在看，卻沒有一個出手幫忙。于是柴山就理直氣壯的走上前去帶那小孩託了警察局，然后又回來原處同行。卻聽野村先生道：“柴山做了好事哩！”語氣不像是嘉ล許。柴山和三姊說：彼時我總不知先生何以要這樣說，三十年前的事，近來我纔彷彿明白了。
三姊道：我雖聽柴山如此說了，也還是不明白。今聽你剛纔的話，我纔恍然大悟，原來是對于自己在做的好事也要覺得不好意思，彷彿在作賊心虛似的。彼時柴山康子是不曉得這個。因感慨道：現在大家都不提革命，你姊夫卻說革命，我看他總是覺得要對眾人抱歉似的。因為他人若講，也不是他那樣的講法。
我說：所以尚書裏湯有慚德。碧巖ย錄裏是圜悟禪師有云：“道一聲佛法，滿面慚惶。”這固然是對眾人抱歉，而還有則亦是代替眾人慚愧。這都是中國人纔有，印度人沒有這樣的。這代替眾人抱歉，與佛的慈眼視眾生，與基督的代替眾人贖罪都不同。
但這樣的人是每每都處在險境。如臨濟玄禪師自云“一路行遍天下，無人識得，盡皆起謗。”翠巖ย講佛法，竟像作賊心虛，是除了對眾人抱歉，還代替眾人抱歉之ใ外，也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我有一位同學講他的叔叔抗戰勝利ำ之ใ后在杭州之江大學教書，他講的學問都與人家的不同，果然遭了打擊，被掃地出門，像翠巖禪師說的不知尚剩有眉毛沒有。其時在另一個不相干的地方，卻有讀他的書的幾位作家與學生為他安排了新居，要聽他講學。這真是：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長慶云：眉毛生也。
想起來，昔年義玄禪師也是只剩得眉毛，卻被普化等迎至臨濟，開了臨濟一宗。所以這一段說話裏真是有著歷史的消เ息，雲門禪師急急曰：“關！”以免天機洩漏。
然而歷史的消息已經洩漏了。今朝宜蕙折了一枝初夏的梔子花來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