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人齐齐跪了一地，都俯不敢作答。
郑滢道：“有如此正直敢言的谏官乃ี朝廷之幸。无论内廷外廷，尊卑高下，行事稍有差，他便会进言论列ต，官家从谏如流，何愁风教纲纪不振？”
思量再三，终于把今夜香灰引出的事，及厌魅案前情都跟赵佶说了一遍。其中一些细节，赵佶似也并不尽知，如痨病死宫人骨灰之类，听闻时亦不免讶异，有恻然意。
待蕙罗行礼毕，他让其余人退去，只留杨日言侍立，然后问蕙罗今晚元符宫生何事，为何喧哗，且深夜急宣她过去。
蕙罗叹道：“我入宫时才五岁，途中景象记不得了。”
蕙罗但见画的是一水岸汀渚，水中芰荷迭映，岸边烟树迷离，碧荫凝翠，流霭相绕，树荫中又隐隐露出屋舍数间，景象清幽静谧。
蕙罗原以为郑滢会因圣瑞宫之事询问她，责骂她，乃至处罚她，但是竟没有，一连多日都完全如常，见了她也只是谈职务之事，无一语提及圣瑞宫。
曾布认为处罚过重，至帘ຈ前劝太后稍加宽贷，太后道：“老身本不欲施ๅ行，但皇帝执意如此，也只好由他。”
蕙罗行礼后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对刘清菁说：“内人犯错，娘娘惩罚她自然是应该的。只是断ษ舌属重刑é，似应先通知宫正，宫正按律量刑，上报娘娘和太后后再实施。”
来到元符宫又见一幕惨状：廊下一根柱子上缚着一名内人，嘴里鲜血狂涌，胸ถ前裙下血流成河。
赵似道：“这也是意料中事。姐姐这边的人一个个都被调离京城了，梁从政原是你阁中旧人，如今任都知，又领着一队亲兵拱卫宫城，他们岂会放心，迟早也会让他离京。”
“你自己做了没脸的事到เ这里撒什么泼？”孙小鸾又气又急，捂着脸怒斥：“这是太妃的衣裳！”
但见此刻的赵佶背对窗外，手托着王湲坐于椅中ณ，两人上身衣裳๙均未除，但王湲跨坐在赵佶腿上，双足环抱他腰，小鞋履着罗袜，小腿以上却是不见纤缕。
孙小鸾迟疑地看郑滢，郑滢微微颔，孙小鸾遂把王湲随赵佶入迩英阁之事告诉了太后。
赵佶甩袖一拂，身边桌上的香炉随之ใ而落，掉在地上铿锵有声。门边伺候的内臣听见声响探来看，一见赵佶面色立即被吓得缩回去了。
“水？”赵佶皱了皱眉，“你要水做什么เ？”
庞夫人思忖，道：“赵令穰先生宅第离此不远，大王不妨去他宅中暂住一宿，也请他代为保密，勿向他人提大王深夜才至。虽然按理大王留แ宿于宗室家中也是不妥，但他既与大王及官家都颇有交情，想必会在官家面前为大王多加解释，请官家谅解。”
赵似立即起身向她施ๅ礼，口称“婶婶”。蕙罗便知是吴王夫人庞氏，亦随之行礼如仪。
两人沿着御街一直南去，过了相国寺旁้边的州桥，见两边皆居民区，但临街皆开商铺，有食肆、酒店、羹店等，亦有不少香药铺，大多店面宽阔，规模不小。
然后一壁走一壁向蕙罗说明：“外国贡献、库存过多的香药太府寺会授权榷货务的香药榷易署卖给商人，最大宗的香药榷易是在宫城附近的香药榷易署和崇明门外的杂卖场进行。不过夜间不便前往，你既掌香药之事，想必以后也有去这两处的机会。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亦常有番商参与，从外地州府回京的官员若带回香药，也常在这里售卖，所以亦可按时前来，或有淘到优质货物的可能。”
数日后，梅玉儿夜间薰衣时着凉，病倒卧床，次日郑滢主动代替她去福宁殿服侍赵佶。赵佶又是晏起，郑滢款款走到他床边，微笑道：“鸡都叫了，官家还不起身么？”
梅玉儿道：“我自然是实说呀，厨房离福宁殿那么远，怎会听得见鸡叫呢？”
零陵香别名蕙草，衣香中有理无理都添加零陵香，犹如在香药上署名。
待太后走远，杨日言将蕙罗引至迩英阁内。蕙罗见赵佶正坐其中，面前案上一半是太后刚才送来的夜宵点心，一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章疏。
章惇已面如死灰，蹙眉不言。
杨日言却不应，默默退向一侧，为ฦ后面的大臣让路。
赵煦展颜笑：“原来我是如此不讨喜的厌物。”
“其实香与人类似，都有不同的秉性。有时我闻到香气，便会想起与这香相似的人。”赵煦说。
蕙罗迟疑ທ地接过，问：“大王去玉津园，就是为ฦ了剪枝以备官家清供？”
“哦，”他很好脾ຆ气地说：“那我下次记得叫你名字。”
早定国本，这是在请皇帝立储。蕙罗一惊，想起赵煦ะ现状，顿觉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必死无疑，都在准备扶持储君了。心中泛起酸涩感，她默默退至殿角香炉后，执香箸做着添香的动作，自觉地给太后与梁从政充分说话的空间，然而他们的话她还是凝神在听的。
太后沉吟，少顷也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蕙罗答应，开始为他绾梳髻。少顷，又有人传报说官家赐了夜宵点心。赵佶宣来人入内，却见送点心来的竟是崔小霓。
蕙罗从命，又坐下，继续梳的工作。赵佶闭目，良久无言，片刻后又仰面睁眼注视蕙罗，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她，仿佛并不认得她。
待续
她语气淡淡地，但眉目之间颇见关切之ใ情。蕙罗甚受触动，又回想与赵佶之ใ间事，忽然百感交集，回应的话尚未出口，眼泪已涌了出来。
那边依然保持静默，不见有人走开。直到蕙罗移步将至，才有一女子现身走出，面对她道：“蕙罗，是我。”
王夫人身怀有孕，下楼更显吃力，虽有赵佶搀扶，下阶梯时仍颤颤巍巍ณ地。蕙罗与几名女官一起送他们出去，见状立即上前，从另一侧扶住王夫人，与赵佶一左一右地护着她下楼。
“母亲于我，有十数年顾复之恩。母亲的模样，孩儿当然记得。”赵佶这才回答了此前太后的问题。他语调轻缓，意态闲和，并没有掩袖挥泪之类的动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听得太后眼圈一红，目中有水色闪过。
蕙罗不解，问小黄门：“十二大王这是何意？”
但说是不耐烦，他却又有耐性再次提笔认真回复。蕙罗念及他的伤势，不免有所触动——他虽为人孤傲，但与人交往，倒也不失君子之ใ风。
司宫令秦氏与尚宫苏氏立于向太后身边，司宫令对蕙罗宣布了太后的决定：“魏典饰出宫后，典饰之ใ位便空了一个，未曾补上。你服侍官家这些天颇为尽心，因此太后有意嘉奖，特加恩擢升你为尚服局典饰。”
这语言若细雨和风，蕙罗但觉如坠梦中，是真是幻难以分辨。她仰看他，他对她微笑，目光温柔却略显忧郁，那ว神情似曾相识。
蕙罗怔怔地看着，心像是被注了水一样，一点点往下沉，鼻中也有些酸酸的，好在没忘记身处何处，便竭力控制着，强把那ว一缕泪意压了下去。怕王湲留意到自己的异状，蕙罗又偷眼看她，现她也在盯着赵佶和郑滢看，嘴角有上扬的弧度，但眼神中却没有与之相应的和悦之ใ色。
室内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赵佶穿着一袭白色襕衫，头上戴着翻折如瓦状的方แ形黑儒巾，脑แ后有两根巾带，飘垂为饰，是寻常儒生的装ณ扮。他手持画笔，不言不笑，神色异常专注，时而抬目观察案上一尊白玉雕成的观音像，时而敛眉低，运笔在面前画中勾描点染。
赵佶道：“倒是浸得极透润。”
然后命梅玉儿薰香。此香略微加热便异香氤氲，整个ฐ大殿如蔷薇开遍，沉香味融于其中也使香调更丰ถ盈，馥郁盛美之ใ极，只是比蕙罗的微雨破禅香馨烈霸道，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殿中内臣内人啧啧称奇，目露艳羡慕求之色。
赵佶再问皇后意见，皇后道：“此香与微雨破禅香相比，犹如严妆贵妇面对素服少女，论丰ถ盈华美，自是胜出良多。”
刘清菁听了按捺不住，冷笑道：“官家崇尚简素า，亦号召宫中人用度俭省，若皇后领衔，个个都做严å妆贵妇，传出宫去，上行下效，岂不助长奢靡之风？”
王素绚一时无语。孟冲真倒从旁淡淡道：“皇后乃就事论事，严å妆贵妇不过是形容香味等级，与简素奢靡无关，倒是正切‘极致花香’的命题。”
刘清菁道：“今日胜出的香品，必将遍传天下，为万民追捧。你们这严妆贵妇香主要配料是珍稀的蔷薇水，若举国抢购，奢靡之风怎不大盛？届时官家也会受到เ言官论列，百姓质疑，明君圣誉也会因此受损。所以应判ศ蕙罗获胜。”
孟冲真道：“官家一言九鼎，既有命题，就应按命题来判断胜负，若改变标准，出尔反尔，传出去反为人诟病。”
刘清菁还欲反驳，赵佶忙摆手止住：“好了，两位嫂嫂且听朕一言：二位所言都有理。若论极致花香，确是梅玉儿略胜一筹，但蔷薇水珍稀，百姓不易得，不若沈蕙罗取材简单。何况沈蕙罗在制法上有所创新，论巧思也可圈可点，因此就算她们这一局平手，再加赛一局如何？”
元祐、元符虽不太情愿，但见暂时也没更好的解决方法，也只好答应。
赵佶遂宣布下一个命题：“以篆香为题，无论形态或配方แ，须做出新意。中秋之ใ夜再决胜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