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滢道：“先帝驾崩，元符皇后哀毁过甚，听说身体虚弱，常卧床不起，或因此不能按时定省，想必过些日子就好了。”
郑滢接着说：“许是她曾在圣瑞宫教导过一些内人,所以有人以讹传讹,把她编派进去。”
曾布道：“皇帝ຓ初ม政，小人不悦者多，或正伺机筹谋。而皇帝践祚以来，孝慈仁爱，政事皆合人心，无可指摘。此时若因此事制狱圣瑞宫，恐内外骇异，物议喧哗，乃至有所异动，太后不可不防。”
曾布上前，躬身问道：“臣请问，如今圣瑞宫是何情形？”
郑滢遂不再出声，低默许，须臾，又问：“那阿湲可否同时加封？毕竟她和官家已结缘，若无名无分的，想必她也委屈，官家若再宣召，又是于礼不合。”
郑滢道：“阿湲小孩心性，顾虑不周也是有的，倒不是狐媚之人。”
蕙罗很意外：“大王也随身带着？”
蕙罗眼儿弯弯地一乐，又朝他一福：“多谢大王。”
蕙罗默然，少顷，涩涩地对赵佶说了声：“多谢官家宽宥。”
“官家……都知道？”震惊之后，一种冰凉的恐惧感开始从蕙罗心底蔓延。
赵似取出钱袋递给她：“都给你罢。”
岂料此时商贩道：“章公百和香是赠品，官人若买了韩魏公浓梅香，就奉送一盒。”
车中ณ坐了片刻，蕙罗隐隐感觉不妥。车奔驰太快，那ว内侍车驾得心急火燎，异常颠簸，蕙罗呼唤他也不答应。蕙罗褰帘看窗外，现触目所及并非来时路，不由惊慌，猛推车门，门却从外锁住了，纹丝不动。
蕙罗听他口音，确也是纯正官话，遂不再多问。进膳后再次谢过他，旋即又开始忙碌。
内藏库储藏的是大内日常用品及岁入盈余的银钱，其中ณ香药最上乘，多为麝香、龙脑等被称为“细色”，较为名贵的香药。而香药库储藏香药量大，多为州郡、番邦纳贡及市舶司抽解、博买所得，但品种和品质皆不及内藏库，且堆积经年，已有不少腐烂霉变，要筛选细色工程浩大。
周尚服摆：“两位姑娘此前同为太后宫中押班，若此番๘品阶不一，位低者必有怨言，异日若蒙圣眷，恐怕会怪责你我。”
“伺候我这样的人，很脏ู罢？”
“不过，蔡王在先帝小敛那ว天哭得真伤心。”香积叹叹气，“其他几位大王眼泪都没怎么掉，官家走到蔡王面前，又是执手又是拍肩地和他相对恸哭。但官家虽然哭，却还是有节制，会注意仪态，蔡王就完全哭得像个孩子，最后拨开官家的手，伏在先帝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蕙罗亦觉得自己笑显得不大稳重，便连咳几声，把笑声掩饰过去，然后再问赵似：“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เ？”
赵似摇头：“这楼ä高五六丈，很难攀援。若有个好歹，邸报内容会改成：□未遂，简王畏罪自裁。”
赵似继续直言：“不是不该，变法没错，但依臣愚见，一是要妥善选拔执行新า法的官吏，设立严å格的监察制度，使之无法任意妄为，损害新法，二是要注意观察，若效果不佳，要及时调整，勿为意气，一意孤行……”
赵似摆道：“其实市舶之利最厚，只是历来不为ฦ皇帝重视。若措置合宜，所得动辄逾百万，又不会像青苗法那样容易遭致取利于民的非议。”
她抽泣着开始述说：“我入宫时只是个ฐ小小的御侍，没有显赫的出身，父亲早ຉ亡，连朱这个姓氏都是母亲改嫁之ใ后跟着后父改的，而养我的又是一户姓任的人家……从小受尽白眼，入宫后宫人们勾心斗角，也吃了不少苦头。幸得先帝恩宠，先后生下你兄弟二人，境况才好了起来，一路进至德妃，但这日子也还是过得不舒坦。位分低的，挖空心思给你下套；位分高的，又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对我最严苛的，是你祖母太皇太后。她出身世家，是仁宗曹皇后的养女，英宗皇帝的元配夫人，尊贵无匹，也最瞧不起我这种身份卑贱的宫妾。她自己不许英宗皇帝ຓ纳妃，儿子的妃嫔她也不喜欢，常常告诫神宗皇帝，嫡庶有别，不得逾越。向太后是她精心挑选的儿媳，她爱如己女，绝不容嫔御对向太后有任何冒犯之举……我有风湿之症，你曾问我因由，我从未跟你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有一年向太后生日，众妃嫔侯在她正殿中准备贺寿。我与几位娘子说笑，一时高兴，没听见皇后入内，等她进来时还背对着她。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便命我在向太后殿前跪了一夜。风寒浸骨，从此我两ä膝落下毛病，但凡天阴下雨都会疼，一疼我就会想到那跪在太后殿前直至晕厥的情景……”
在寝阁外伺候的蕙罗听见召唤忙疾步入内，见赵煦面色有异，语音刚落便大声咳嗽，顿时一惊，立即上前搀扶照料。
蕙罗为赵煦换下汗湿的中衣，触及他身体，但觉他手足冰凉，而无意间手伸至他腿下，现那ว里一片湿滑，隐隐意识到那是什么，又是难堪又是害怕，捏着中衣缩回手，不知如何是好。
这场尴尬的等待以韩锦儿启门而出才宣告结束。云鬓散乱ກ的韩锦儿一见门外斑á驳人群，立时面红耳赤，惶惶然看向崔小霓，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时至三更，禁中ณ爆竹震天，烟花盛放，宣德楼上下内臣侍者皆朝皇帝跪拜山呼，声闻于外。赵佶夫人王素绚因胎动不适，今日没有入宫守夜，赵似与十三哥越王赵偲尚未婚配，而其余两位已婚亲王，申王赵佖和莘王赵俣均携夫人联翩向帝后、太后太妃贺岁。
“邓ฑ铎……”赵煦沉吟着，问梁从政：“可是常跟随十二哥左右的那ว孩子？”
赵煦颔，继续漫视殿中舞伎，却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过片刻，仍不见皇后回来，赵煦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对蕙罗道：“这里热，又饮了几盏酒，我中单背上都是汗。你随我去东厢更衣。”
她姿态柔弱，我见犹怜，那ว种柔弱却又非端王夫人那般的青涩之状，从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会流露出并不泛滥的娇媚。蕙罗怔怔看着，竟也有一瞬的失神，不由暗暗叹道，若自己身为男ç子，只怕也会喜欢她这样的美人罢。
“改动程式倒是不难，我本来就想改的……”赵佶上前一步靠近蕙罗，在她耳边轻笑道，“可是见你这么关心十二哥，我忽然又不想改了。”
蕙罗并不习惯撒谎，又不好明白地肯定赵佶说出的答案，为难之下依旧ງ低无言，不自觉地微锁眉头嘟็着嘴，愁眉苦脸的样子，看得赵佶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妹妹，我知道了。”
“官家千挑万选，怎么就找出这么个不懂ฦ事的人来做皇后？”太妃叹道，“倒是那被废的瑶华宫，听说官家欠安，便亲手抄写了经书数百卷为官家祈่福，亦不时向人询问官家情况，据说终日泪眼不干。她在宫中时我曾觉得她有些木讷，不是很喜欢，但如今看来，倒还是她最有为人新妇的样子。”
听了这话，太后倒不动声色，只让人收下刘皇后送来的礼品，而太妃则按捺不住，待皇后派来的黄门刚ธ出殿门，她便愠道：“坐月子坐到现在还起不来，还说什么胸口疼！也不多想想，找一个说得通点的理由。”
“换药前要注意清理干净伤口。降真香一定要用磁瓦来刮，粉末要细。”
“是用降真香么？”
王湲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但立即又觉失了面子，羞恼地跺了跺脚，说：“你要回去便请回，再别来了。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你呢！”
“好。”赵佶竟然一口答应，很认真地点头。
蕙罗深垂，没有应声，但见他对自己如此周全考虑，心下自是十分感激。沉默须臾，她轻轻问赵煦：“奴婢丑陋笨拙，不识礼数，今日又在官家面前如此失态，官家却为何还对奴婢这样好？”
蕙罗仍有些困惑，后来联想到赵煦亲政后的一系列ต作为，才恍然大悟：先帝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度、易风俗，开国以来的祖宗家法被破坏不少，引起其母高氏强烈不满。神宗驾崩后，高氏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帘ຈ听政，便废除新法，起用了大量反对变法的大臣。而赵煦从小受太皇太后严å苛管束与压制，自然逆反心大长，亲政第二年就把年号改为“绍圣”，摆明了要绍述神宗成法。此后赵煦恢复熙宁、元丰年间多项新法，而把太皇太后用过的诸多大臣逐一贬官外放，甚至还在几位新า党大臣的怂恿下，有意把已๐上仙的太皇太后贬为庶人，后来是向太后垂泪泣求，他才抑制住了这个念头。
蕙罗亦赞同她的决定，又道：“先试一次。明日我去圣瑞宫就讲需要加降真香的妆品制法，你们也可以此为由á问内藏库和尚服局要更多的降真香。”
降真香又名紫藤香、鸡骨香，是黄檀植物根干部的芯材，纹理致密，香气浓郁，也是宫中常用的香料é。
回到เ福宁殿，蕙罗先去见皇帝，把太妃邀她教授宫人及厚赐财物一事说了，问赵煦是否同意，礼ึ物要不要退回去。赵煦淡淡道：“没事，你午后可以过去。礼物既然她送了，你便收着罢。”
“这些都是梳头的丫头呀。”卢尚宫道：“圣瑞宫中专管太妃巾栉服玩之事的内人明里是八名，但她们每人手下还有五六个无职事的私身，加起来就有五十余人了。”
蕙罗又羞又急，慌忙招架，欲开口斥他又怕外面的人听见，进来瞧见这场面自己也难于解释，最后只低声说出几个ฐ字：“大王，你……”
他今日用的明明还是上回入省今上时的合香。蕙罗讶然想，又着意闻，还是没闻见一丝龙涎香，不禁皱起了眉头。
赵佶颇็有兴致地问：“那依你之ใ见，该如何评定六尚内人成绩？”
蕙罗道：“内人日常做了什么，可每隔三五日自己写下来，交给上司，作为依据，上司按月给内人评定成绩等级，若有额外的功劳，便另书一笔，到有升迁机会的时候，就一起比较内人成绩，按日常等级排名和功劳大小来评定让谁升迁，这样更为公平合理，也可使内人更尽职地做事，明白该做什么เ，和别人比还差多少，而不是整日计较去服侍哪位贵人更能走捷径、跃龙门，如此，为ฦ求贵人垂青而勾心斗角，无心工作的人也会少一些罢。”
赵佶笑道：“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蕙罗又道：“若涉及较重要职位的升迁，例如典饰以上，一位上司的意见可能会比较片面，应该再征询六尚中与其有工ื作往来的女官意见，例如我们司饰内人，平时常与司衣、司寝、司闱、司珍等联系协作，还有内藏库、香药库，乃至尚药局、尚食局，都有事务会协作处理，因此他们的意见也是重要的，应该先请他们为候选内人书写意见，最后再综合评定，选出最合适的那位。”
赵佶笑问：“你小小年纪，怎么能ม想得如此周全？”
“就是上天入地，砸出来的感觉罢。”蕙罗浅笑道，“我只是希望，能让所有内人都感觉到เ处于一个公平的环境里，不会茫然不知方向，也不会患得患失，把荣辱全系于贵人的恩宠上。升迁进秩，有章可循，有理可依，不会一朝飞天，也不会一夕落地。所以我很感谢官家的好意，但我更愿意继续做好该做的事，获得所有相关之ใ人的认可，再名正言顺地升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