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不感到害怕，他沿着河堤，往西溜了一段，从一蓬枯黄的衰草后，他悄悄伸出头。父亲看到从第二辆尚未燃烧的汽车棚里，跳出一个日本兵。日本兵又从车厢里拖出了一个老鬼子。老鬼子异常干瘦，手上套着雪白的手套，腚上挂着一柄长刀，黑色皮马靴装到膝盖。他们沿着汽车边，把着桥墩，哧溜哧溜往下爬。父亲举起勃朗宁手枪，他的手抖个不停，那个老鬼子干瘪的屁股在父亲枪口前跳来跳去。父亲咬牙闭眼开了一枪，勃朗宁嗡地一声响，子弹打着呼哨钻到水里，把一条白鳝鱼打翻了肚皮。鬼子官跌到水中。父亲高叫着：“爹，一个大官！”
路西边高粱地里有几个声音跟着喊。爷爷左手举着枪，刚刚跳起，就有几颗子弹擦着他的腮边飞过，爷爷就地一滚，回到了高粱地。路西边河堤上响起一声惨叫。父亲知道，又一个队员中ณ了枪弹。
毛驴走到蛤蟆坑，一股扑鼻的恶臭，刺激得毛驴都垂下耳朵。奶奶看到了那个ฐ劫路人的尸体。他的肚子鼓起老高，一层翠绿的苍蝇，盖住了他的肉皮。毛驴驮着奶奶，从腐尸跟前跑过，苍蝇愤怒地飞起，像一团绿云。外曾祖父跟着毛驴，身体似乎比道路还宽，他忽而擦动左边高粱，忽而踩倒右边野草。在倒尸面前，外曾祖父嗬嗬连声，嘴唇啜嗦着说：“穷鬼……你这个穷鬼……你躺在这里睡着了吗……”奶奶一直不能忘记劫路人南瓜般的面孔，在苍蝇惊起的一瞬间，死劫路人雍容华贵的表与活劫路人凶狠胆怯的表形成鲜明的对照。走了一里又一里，白日斜射，青天如涧，外曾祖父被毛驴甩在后面，毛驴认识路径，驮着奶奶，徜徉前行。道路拐了个小弯，毛驴走到弯上，奶奶身体后仰，脱离驴背，一只有力的胳膊挟着她，向高粱深处走去。
毛驴伸出方方正正的头，啃了一口路边沾满细小泥点的绿草。
鬼子沉默着。河面上一缕缕淡薄的硝烟，随着轻悄的小风向东飘去。
余司令高兴地吼一声：“小舅子们，到底来了。弟兄们，准备好，我说开火就开火。”
“哑巴兄弟，给我松了绑，我不能ม带着绳子死！”
余司令翻身跳上马背，在马腚上打了一鞭，向着任副官走去的方แ向，飞马追去，哒哒的马蹄声，把一个世界都震动了。
奶奶问：“鬼子没有来？”
“怎么回事？”奶奶问。
“下轿！”
轿夫们慢慢吞吞地走到เ轿后。余占鳌走在最后，他猛回转身，双目直逼吃拤饼的人。那ว人瞬间动容变色，手紧紧捂住腰里的红布包，尖叫着：“不许回头，再回头我就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