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她说,“我就让你为我买晚饭吧。不过我不会让你和我睡觉的。”

“谁说过要和你睡觉?”约塞连反问。

“我听不见你说的话,”他说。

“我不知道!”基德·桑普森极痛苦地回了一句,激动得呜咽了起来。“有人说我们要跳伞!究竟是谁、是谁?”

“你摇醒我干什么?”布莱克上尉埋怨道。

亨格利·乔与赫普尔的猫拳斗后的次日຅上午,皮亚诺萨和博洛尼亚都停了雨。机场的起降跑道干了起来,但要硬结,还得等上整整二十四小时。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郁结在每个ฐ兵士心中的怨怼都已化作了仇恨。最先,他们痛恨意大利大6上的步兵,因为他们没能ม进占博洛尼亚。之后,他们开始憎恨起那条轰炸路线来了。他们死死盯着地图上的那条红缎带,一盯便是好几个小时,切齿地恨它,因为ฦ它不愿上移,将博洛尼亚城包围起来。待到夜幕降临ภ,他们便聚在黑暗中,凭了手电,继续阴森森地注视着那条轰炸路线,心里在默默地哀求,仿佛他们这样郁๗郁不乐่地集体祈祷,可以产生相当的威力,于是,便有了希望,让红缎带上移。

“长官?”

“做个一等兵也๣不赖,”他颇是恋旧ງ地回忆道,“过去我有地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他的脸຀阴沉了下来,显得极是无຀可奈何。“不过,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已成了过去,”他很肯定他说,“下次我再开小差ๆ,就只是个列兵了,我很清楚,到时候情况跟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挖土坑实在是无甚出息的。“这工作甚至还不是固定的。每次刑期结束,我就没法再干这活。要是我还想回来挖土坑,那就得再开小差。可我又不能ม老这么做。有一条军规,也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假如我下次再开小差ๆ,就该去坐班房了。我不清楚等着我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要是我一不留神,我最后甚至可能去海外服役。”他不希望一辈子挖土坑,不过,只要战争还在进行,挖土坑就是战争期间的一部ຖ分工作,他也就不会对此有什么反感。“这可是责任问题๤,”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职责。我的职责就是不停地挖土坑,而且我做得相当出色,刚刚ธ获得品行优良奖章的提名。你的职责就是在航空军校鬼混,希望战争结束之后再毕业。我只希๶望他们跟我一样尽到เ自己的职责。要是我也๣不得不去海外并替他们尽义务,那不就太不公平了,是不是?”

“别作声,傻瓜。”约塞连长辈似地劝说克菜文杰。

约塞连曾设法开导他。“别做傻子啦。”他这样劝过克莱文杰。

亨格利·乔再也经受不住等待回国命令时的极度紧张,每每完成又一次飞行任务,他的身心健康便迅崩溃。每次被撤下不执行作战任务,他就举行一个规模不小的酒会,请上自己那一小帮朋友聚一聚。他打开一瓶瓶波旁威แ士忌——是他每周四天驾驶军邮班机巡回递送邮ุ件时想了法子才买到เ的——以飨朋友。随后,他又是笑又是唱,还跳起曳步舞,大声喊叫,似过节一般陶醉,欣喜若狂,直到后来睡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方才安静入睡。待约塞连、内特利和邓巴๒刚安顿ู好他上床,他就开始尖声叫喊。第二天上午,他走出帐篷,形容枯槁๳,流出恐惧和负疚的神情,整个人看似一座蛀空的建筑物,只剩下个ฐ空骨架,摇摇欲坠,一触便会倒坍。

这世上,恐怕很少有女人能抵挡住这种甜言蜜语的劝诱。妓女总会急不可耐地一跃而起,只要是亨格利·乔的吩咐,不管摆的姿势有多怪,她们必定会全身心地投入。女人简直让亨格利·乔神魂颠倒。女性是他狂热崇拜的偶像。女人于他,是人间奇迹,美丽动人,令人赏心悦目,心醉神迷;是取乐的工具,威力之巨เ实在难以估量,欲望之ใ强令人无຀法招架,造就得又是这般精美,不足道的卑劣男人是没资格享用的。在他看来,女人赤裸了玉体任他摆弄,只是一个天大的疏忽——终究会迅得到纠正。因此,他总是不得不赶在别人获悉内情匆匆把她们带走之前,尽一切可能以极短的时间,充分利用她们的肉体。究竟是玩弄她们,还是给她们拍照,他一直举ะ棋不定,因为他觉这两ä件事实在无法同时进行。其实,他开始觉得,这两桩事体他几乎一桩也๣干不了。原因是,他自始至终摆脱๳不了行事匆忙草率的积习,结果导致了他的办事能力极度低下,老是东一郎头,西一棒子。照片是一张也没拍成,到了手的女人一个也没玩成。令人奇怪的是,亨格利·乔๒服役前๩确曾当过《生活》杂志的摄影记者。

“毫不相干。”

假如他什么时候让约塞连停飞,由á此而得罪了卡思卡特上校,那么เ,他很有可能突然人不知鬼不觉地给调到太平洋。他所谓的飞行时间,便是为领取飞行津贴,每月坐飞机飞行所必需的时间。丹尼卡医生极讨厌飞行。坐在飞机上,他总有蹲牢房的感觉。人在飞机上,只能ม从飞机这一端走到另一端,此外,实在是没有别ี的什么活动余地了。丹尼卡医生曾听人说过,凡是喜钻飞机者,实实在在是想满足一种潜意识的欲望:再次钻进子宫。是约塞连跟他这么说的。幸亏约塞连出面相帮,丹尼卡医生方แ才免了再次钻๵进子宫的麻烦,依旧ງ分文不少地领取他的每月飞行津贴。每次执行训练飞行任务,或是飞罗马,约塞连总会说服麦克沃特,让他把丹尼卡医生的名字记入飞行日志。

“你看呢?”

克莱文杰早已失去了控制,激动得把半个身体从椅子上抬了起来,两眼噙着泪水,嘴唇苍白,直打哆嗦。为了维护自己้坚信的原则ท,他总免不了要跟人大吵一番,可是,每回吵到最后,他总是气急败坏,不住地眨眼,强忍住伤心泪,以示自己对信念的坚定不移。克莱文杰对许多原则信守不渝。他才是实实在在地失去了理智。

到เ第十天时,又来了一组医生,他们给约塞连带来了坏消息:

他身体极为健康,必须出院。在此关键时刻,走道对面的一个病人开始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这可救了约塞连。那个病人未作任何说明,突然坐在床上大叫起来。

“我看什么เ东西都是两个图像。”

一名护士尖叫起来,还有一名护理员晕了过去。医生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有的拿着针,有的拿着灯,还有的拿着试管、橡皮槌和振动金属叉。他们又6๔续用车子推来了更多的精密而又复杂的器械。

就这一个病号,不够大伙分的,于是那些专家便排成一行,一个ฐ接一个地轮着给他诊治。一个ฐ个火气还大得很,常常是站在后面的人不客气地大声朝前面的人嚷嚷,催他们快点,给排在后面的人也๣留点机会。不久,一个长着大脑门,眼睛上戴着一副角质边框眼镜的上校得出了诊断结论。

“是脑膜炎,”他以强调的语气喊道,一边挥手让别ี人回去。“虽然天晓得没有丝毫的理由á这么认为。”

“那ว你为什么เ说是脑膜炎?”一个少校带着讥笑的口吻问道。

“为什么เ不是,比如说,急性肾炎。”

“因为我是个ฐ脑膜炎医生,而不是个急性肾炎医生,这就是原因,”上校反驳说,“我可不打算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将他拱手送给你们这些摆弄肾脏的家伙。我可是第一个ฐ到的。”

最后,所有的医生意见都一致了。他们一致认为他们不清楚那个看见重影的士兵出了什么毛病,于是,他们顺走廊把他推进了一间病房,并将原病房里的其他人隔离十四天。

感恩节到了,约塞连仍呆在医院里。感恩节过得很平静,没有出任何乱ກ子。唯一不好的事情是晚餐火鸡,甚至火鸡也相当不错。

这是他过过的最平静的感恩节,于是他立下了神๰圣的誓言:以后每年都要在与世隔绝的医院病房里过感恩节。他第二年就打破了他的神圣誓言,这一年他是在一家旅馆的客房里过的节。那天,他与沙伊斯ั科普夫中ณ尉的太太进行了学者式的谈话。沙伊斯科普夫中ณ尉太太戴着多丽·达兹的身份识别牌。尽管她同约塞连一样不太相信上帝,但却像老婆教训丈夫似的口口声声责怪他对感恩节玩世不恭、毫无感情。

“我可能和你一样是个无຀神论者,”她以自夸的口气推测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感到我们都有许多事情需要感谢上帝,而且我们表现这一点也不应该感到เ羞耻。”

“你举ะ个例子,说说有什么事情值得我表示感谢,”约塞连兴趣索然地以挑战的口气说道。

“这个——”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地陷入了沉思。“为我。”

“咳,得了吧,”他嘲弄道。

她惊讶地扬起了双眉,问道:“你难道不为我而感谢上帝吗?”

她气冲冲地皱起眉头,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并不是非要跟你过夜不可,这你知道,”她摆出一副高贵的神气冷冰冰地对他说,“我丈夫有整整一中队的航空军校学员,他们就算是为ฦ了增加一点刺๐激也会非常高兴同他们队长的太太过夜的。”

约塞连决定换个话题。“你在变换话题๤嘛,”他很策略地指出来。“我可以打睹说,对于你能ม列ต出的需要感谢的每一件事,我都能举出两件使人感到เ痛苦的事情。”

“你得到了我应该表示感谢,”她坚持说。

“是的,宝贝。可是我又非常难过,因为我再也๣不能跟多丽·达兹好了,也不能跟我这短短的一生中将遇见并想要的成百上千的其他姑娘和女人好了,就连跟她们睡一觉都不可能ม。”

“你身体健康,应该表示ิ感谢。”

“你不能那样一直保持健康,应该感到痛苦。”

“你还活着,应该感到เ高兴。”

“你将会死,为此而怒气冲冲。”

“事情可能更糟,”她喊道。

“它们也许好上千倍,”他情绪热烈地答道。

“你只举出一件事情,”她抗议说,“你刚才说你能举出两件。”

“别跟我说上帝的工作是神秘的,”约塞连不顾她的反对,连珠炮似地继续说道,“上帝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แ。他根本没在工作。他在玩。要不就是他把我们全忘了。那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说的上帝——一个土佬儿,一个ฐ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佬。天啊,你对一个ฐ把像粘痰和龋齿这样的现象都必须ี包含在他神圣的造物体系之中的上帝能有多少尊敬呢?当他剥夺了老年人的大小便自控能力时,他那ว扭曲、邪ิ恶、肮脏的大脑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到底为什么เ要创造出疼痛来?”

“疼痛?”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一下抓住这个词,露出得胜者的神态。“疼痛是个有用的病症,疼痛警告我们:身体有了危险。”

“那么危险是谁创น造出来的呢?”约塞连问道。他嘲笑说:“哦,他用疼痛警告我们,真是大慈大悲啊!他为ฦ什么不能ม用只门铃,或用他天上的一个唱诗班来通知我们呢?他也可以在每个ฐ人的额头正中ณ间安一个红蓝ณ霓虹灯装ณ置嘛。这种事情任何一个ฐ地道的自动唱机制造商都能做得到เ。他为什么不能?”

“人们额๩头中间装上霓虹灯管四处走动,那ว样子看起来肯定很丑。”

“他们疼得扭动身体或被吗啡弄得呆头呆脑看起来就肯定漂亮吗?真是个ฐ制造大错误的不朽的罪人!你想想他有的是机会和权力去认认真真做事,再看看他搞的这个乱七八糟、丑陋不堪的局面,他的无能几乎ๆ让人吃惊。显然他从没有见到过工资单。唉,没有一个有自尊心的商人会雇用像他这样的笨蛋,哪怕雇他去做个货员也不会。”

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变得苍白,害怕地直向他做媚眼。“你最好别像那样谈论上帝,宝贝,”她用略带敌意的责备口气轻声警告他说,“他也许会惩罚你的。”

“他难道惩罚得我还不够吗?”约塞连气呼呼地咕噜道,“嗨,我们不能让他做了错事就这么放过他。哦,不能,他给我们带来这么多苦难,我们不能ม让他逍遥法外。总有一天我会要他偿还的。我知道是哪一天。就是世界ศ末日那ว天。对,那天我会离他很近,可以伸出手去抓住那个小乡巴๒佬的脖子,然后——”

“住口!住口!”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突然尖叫起来,开始用她的两只拳头朝他的脑แ袋四周乱打一气。“你住口!”

约塞连举起一只胳膊护着头,而她却在一阵狂怒中冲着他乱打一阵。过了片刻๑,他果断地抓住她的两ä只手腕,慢慢地使她坐回到床上去。“你到底出什么鬼这么เ激动不安?”他用后悔但又快活的口气疑ທ惑不解地问她。“我以为你不信上帝ຓ。”

“我是不信。”她抽泣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但是我不相信的上帝是个好上帝ຓ,是个公正的上帝ຓ,是个仁慈的上帝ຓ。他可不像你污蔑的那样是个卑鄙愚蠢的上帝ຓ。”

约塞连笑了起来,松开她的双臂。“咱们两人之ใ间应多一点宗教自由,”他彬彬有礼地建议道,“你不信你想信的上帝,我也不会信我想信的上帝。这样行了吧?”

那是他能记得的过的最荒唐的感恩节。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一年在医院里度过的十四天平静的与世隔离的生活。但即使那段田园生活也是以悲剧结束的:隔离期满时他的身体仍旧很好,于是他们再次告诉他,他得出院上前๩线。约塞连听到เ这个ฐ坏消息后,坐在床上喊起来:

“我看什么เ东西都是两个ฐ图像!”

病房里又是一片混乱。专家们从四面八方แ奔跑过来,把他围在中间进行仔细检查;他们围得那样紧,他都能感觉到从不同鼻孔里呼出的湿呼呼的气息喷到他身体的不同部位,怪难受的。他们用细微的光线来检查他的眼睛和耳朵,用橡皮槌和振动叉敲他的双腿和双脚,从他的血管里抽血,并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举ะ到เ他视力所及之处让他看。

这帮医生的头头举止庄重,细心体贴,颇有绅士风度。他在约塞连的正前๩方举起一只手指,问道:“你看见有几只手指?”

“两只,”约塞连答道。

“现在你看到几只?”医生伸出两只手指问道。

“两只,”约塞连回答说。

“那么现在几只?”医生问道,一只手指也没伸出来。

“两ä只,”约塞连说。

那个ฐ医生满脸堆笑。“啊,他没做假,”他兴高采烈他说道,“他真的看什么都是两个ฐ图像。”

他们把约塞连放在担架车上,推到另外那ว个看东西有重影的士兵住的房间,并把病房里所有其他的人再隔离十四天。

“我看什么เ东西都是两个图像!”当他们把约塞连推进病房时,那个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叫喊道。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约塞连用同样高的嗓门朝他喊道,同时偷偷地朝他眨眨眼。

“有两道墙!有两道墙!”那个ฐ士兵嚷着,“把墙往后移一移。”

“有两道墙!有两道墙!”约塞连也喊道,“把墙往后移一移。”

其中ณ一个ฐ医生假装把墙往后推去。“这样行了吗?”

那个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无຀力地点了点头,又在床上睡下了。约塞连也无຀力地点了点头,以极其谦卑和钦๔佩的眼神注视着他这位室友。他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位大师。他这位天才的室友显然是个值得学习๤和竭力仿效的人物。那天晚上,他那位天才的室友死掉了,约塞连断ษ定自己跟着他已经走得够远的了。

“我看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图像啦!”他赶快喊道。

又一组医生带着各种仪器噔噔噔地奔到他的病床旁边,来查看是否属实。

“你看见几只手指?”带队医生伸出一只手指问道。

“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