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宋凡平令李兰着迷的口才又在医院里如法炮制，他和一位年轻的医生聊天时海阔天空，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们的话题跳来跳去，每一个话题他们都是见解一致，两个人说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李兰坐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她都忘记自己的头疼，她惊喜万分地望着宋凡平，她没有想到这个ฐ和自己้生活一年多的男人竟然如此才华横溢。当他们拿到转院证明以后，那位年轻的医生还意犹未尽地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临别ี时握着宋凡平的手，说今天算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了，他说一定要找一个时间，打上一斤黄酒，炒上两个小菜，坐下来聊个ฐ通宵，聊个ฐ死去活来。
两ä个月以后他的姐姐终于回信了，说是已经联系了一家医院，但是必须要有我们这里医院的转院证明。这一天李兰深深感到她的这个丈夫是多么了不起，宋凡平向他的学校请了半天假，在李兰下午上班的时候和她一起去了丝厂。宋凡平要找李兰的厂长谈一谈，要他同意让李兰去上海住院治疗偏头痛。胆小的李兰是一个生了病都不敢请假的人，她领着宋凡平走到เ厂长办公室门外时，低声哀求她的丈夫，说她不敢进去，他能ม不能一个人进去？宋凡平笑着点头，他让李兰在外面等待着好消息，自己走了进去。
李兰从那只木桶里抓了两把蚕豆、瓜子和硬糖，塞给了李光头和宋钢，两个ฐ孩子双手捧着走在后面，他们馋的口水直流，可是他们的手太小了，连捧着瓜子和硬糖都不够用了，一些瓜子豆子已经从他们的指缝里调出去了，他们没有第三只手拿起瓜子来吃，拿起豆子来咬，拿起硬糖放进嘴里含着。他们捧着一大把吃的，他们的嘴里却是空空荡荡。
这时候李兰的邻居们聚集了过来，他们惊讶地看着宋凡平和李兰将屋里的用具搬到了板车上。这些邻居里有三个中ณ学生，有一个名叫孙伟的中ณ学生留着一头长，另外两个就是刘成功和赵胜利，我们刘镇后来的两大才子，当时他们还不是刘ถ作家和赵诗人，还只是名叫刘成功和赵胜利的两ä个中学生。他们成为ฦ刘作家和赵诗人的时候，揪着偷看女人屁股的李光头游遍了我们刘镇的大街。这三个中学生兴致勃勃地围在板车前，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地笑，又冲着李兰稀奇古怪地笑，他们说：
很多年以后，李光头成为我们刘镇的级巨富，决定上太空去游览，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太空里高高在上，低头瞧着地球的时候，婴儿时期的印象神奇地回来了，他想象中地球的壮丽ษ情景，就是母亲抱着他第一次站在南门外所见到的情景，田à野在月光下无限地伸展，李光头婴儿时的目光向俄罗斯联盟号飞船一样飞翔过去。
这时候李兰就会把儿子托在右手上，伸出左手指着桥下的河水、河边的树木、天上的月亮，飞舞的萤火虫……告诉儿子：
“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
李光头小小年纪就知道了自己的价值所在，他明白了自己虽然臭名昭著，可自己是一块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他知道自己在厕所里偷看到的五个屁股，有四个是不值钱的跳楼甩卖价，可是林红的屁股不得了，那是价值连城的五星级的屁股。李光头后来之ใ所以能ม够成为我们刘镇的级巨富，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商人。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拿着林红的屁股跟人做起了生意，而且还知道讨价还价。他只要一看到那些好色男群众的亲热嘴脸，只要有人搂着他的肩膀，只要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他就知道他们都是想到เ自己这里来打听林红的屁股秘密。
当他们打开屋门的时候，七八个戴红袖章的中学生站在门外，那ว三个抢走了李光头和宋钢毛主席像章的人也站在那里。李光头和宋钢见到这三个人时兴奋地叫了起来，宋刚对他父亲说：
“爸爸，就是他们抢走了我们的毛主席像章，你快教训他们……”
李光头对着这三个中学生喊叫：“交出来！把像章交出来！”
这三个中学生笑嘻嘻地推开两ä个孩子，长头的孙伟对宋凡平说：“我们是红卫兵，是来抄家的！”
宋凡平陪着笑容说：“请，请进。”
宋凡平讨好他们的模样让李光头和宋钢不知道生了什么？红卫兵们蜂拥而入，屋子里立刻响声四起，刚刚立起来的柜子又翻倒在地，刚刚铺好的床板又被掀起，刚刚钉好的地板又被撬开，刚ธ刚整理过的衣物又扔了满地都是。前面宋凡平学校的人来翻箱倒柜掀床板撬地板，也就是四处拿起书本纸张仔细地查看，他们要搜查的是宋凡平家藏着的地契。现在红卫兵来了，就是狼进了羊圈，狗进了鸡窝。他们把锅碗砸在了地上，把筷子折断扔在了地上他们一边搜查一边往自己口袋里装着东西，一边装ณ着东西一边互相打听对方拿了什么。
这些红卫兵在宋凡平家打砸抢整整一个下午，他们看到没有什么可砸了，没有什么可拿了，他们所有的口袋都已经鼓鼓囊囊了，他们这才吹着口哨走出门去。走到了门口，那个长头的孙伟又转回身来对宋凡平说：
“喂，你出来！”
宋凡平和李兰的新า婚之日，孙伟，赵胜利和刘成功，这三个中学生与他们的三个父亲一起，和宋凡平打的天昏地暗。宋凡平的扫荡腿让他们倒了三个，跌跌撞撞了三个，现在这三个一年多前跌跌撞撞的中学生要报复了。他们让宋凡平站在门前的空地上，他们要炫耀自己้的扫荡腿。强壮的宋凡平站在那里像铁塔一样，这三个中学生开始了热身练习，他们蹲下去提起右腿扫荡过去。他们练了几次，没有一次像摸象样，不是失去重心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是脚๐从地上刮ุ过去弄得尘土飞扬。另外几个中学生看了直摇头，他们说：
“怎么看都不像是扫荡腿。”
“不像扫荡腿像什么？”
“不知道像什么，反正不像扫荡腿。”
长头的孙伟问低头站在那里的宋凡平：“喂，我们刚才的像不像扫荡腿？”
“像倒是像，”宋凡平说，“只是没有抓住要领ๆ。”
孙伟对宋凡平说：“老实交待，要领在哪里？”
于是宋凡平当起了教练，先让那三个中学生仔细看着他做动作。宋凡平身手敏捷地做了两次，让另外几个中学生嘴里啧啧不停，他们说这才叫扫荡腿。接下去宋凡平放慢动作示范起来，他告诉他们，扫荡腿其实只有三个动作，蹲下去、扫过去和立刻起身，这三个动作要连成一个ฐ动作，所以一定要快。他说身体重心要前移，这样腿扫过去时有力量，可以双手撑一下地。然后宋凡平让他们开始练习，不断让他们停下来，不断ษ自己去做出示范。最后宋凡平说他们的动作都标准了，只是还不够快，他说：
“只有快了，才看不出里面有三个动作。这快，不是一天两天能ม练出来的，回去天天练，练到让人觉得只有一个动作，这快，才算是练出来了。”
这天下午宋凡平言传身教，耐心细致地教会了那三个中学生扫荡腿。他们觉得自己้学业有成了，就喝令宋凡平站好，说要他尝尝他们扫荡腿的利ำ害。宋凡平分开双腿站在那里，第一个上去的是赵胜利，他现在宋凡平身前练习了一遍，他的动作引来一片喝彩：
“好！”
当他蹲下来正式扫过去时，他的脚扫在铁塔似的宋凡平腿上，宋凡平一动不动，他自己反而趴在了地上，弄了个嘴啃泥，引来一片哄笑。第二个上去的是刘成功，他打量着强壮的宋凡平，他担心自己也来个嘴啃泥。他现宋凡平的双腿分开站着，就嘿嘿笑了，他说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他让宋凡平把两腿并拢，他说这样就可以把宋凡平扫倒在地了。当他蹲下来时又担心仍然会把自己弄个嘴啃泥，所以他没有用腿扫过去，而是伸脚使劲一踹，踹在宋凡平小腿骨头上，宋凡平疼的摇晃了一下，仍然没有倒下。旁观的人为宋凡平喝彩：
“好！”
第三个是长头的孙伟，他绕到了宋凡平的身后，看着宋凡平的背影往后退去，退到十多米左右站住脚，接着像是要跳远似的助跑起来，跑到宋凡平身后，对准了宋凡平的腿弯处踹上一脚，宋凡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长头的孙伟为自己喊叫了一声：
“好！”
然后他得意洋洋地对同伴们说：“看看我的功夫。”
其他中学生说：“你这不叫扫荡腿……”
“怎么不是？”孙伟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宋凡平，“你说，这是不是扫荡腿？”
宋凡平点点头，低声说：“是。”
宋凡平被变种的扫荡腿踹倒在地，那ว几个中学生吹着变调的口哨扬长而去。宋凡平知道他们走远以后才站起来，看到他的亲儿子宋刚低着头无声地擦着眼泪，看到李光头这各拖油瓶儿子睁圆了惊吓的眼睛。李光头和宋钢都是不知所措，他们心目中最强大的宋凡平突然像只小鸡一样被欺负。宋凡平用手拍干净裤ไ子上的泥土，象是什么都没有生似的对两ä个孩子说：
“你们俩个，过来！”
宋刚擦着眼泪，李光头摸着脑袋，两个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宋凡平笑着问他们：
“想不想学扫荡腿？”
宋凡平的话让两个ฐ孩子吃了一惊。宋凡平向四周看看，随后蹲下身体对他们神秘地说：
“知道吗？他们刚ธ才为什么没有把我扫倒？因为我留了一招没教他们，这一招留着就是为了教你们两ä个的。”
李光头和宋钢๐立刻忘记了刚才的一切，他们因为兴奋像昨天晚上那样尖叫起来，宋凡平突然又紧张地捂住了他们的嘴，两个ฐ孩子不由抬头看看上面，李光头和宋钢๐同时说：
“上面没有屋顶啊……”
宋凡平紧ู张地看看四周说：“不是屋顶ะ，是不能让别人偷学了扫荡腿。”
两个ฐ孩子明白了，他们一声不吭地跟着宋凡平学起了扫荡腿。先是站在他身后跟着他的动作学，接着宋凡平转过身来教他们。他们也就是学了半个ฐ小时，宋凡平就说他们已经学会了，说可以练习了。宋凡平站在那里，让李光头先上去试试，李光头就走到他的身旁，蹲下来伸腿扫过去。李光头轻轻一扫，宋凡平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爬起来又站好了，让宋钢๐上去，宋刚也是轻轻一扫就把他扫倒在地。宋凡平摸着自己的屁股哎哟哎哟叫着站起来，他惊讶地对两个孩子说：
“你们的扫荡腿太厉害啦！天下无敌。”
然后两ä个孩子兴致勃勃地跟着宋凡平再次收拾起了乱七八糟的家，他们刚ธ刚学会了天下无敌的扫荡腿，高兴的浑身都是力气。他们帮助宋凡平把柜子扶起来，帮助宋凡平把床板铺好，又学着将撬开的地板重新钉ล上，把砸碎的碗和折断ษ的筷子捡起来，扔到屋外的垃圾堆里。他们满头大汗地跑进跑出，接着他们突然想起来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饥饿让他们一下子没有了力气，两ä个孩子爬到床上躺了下来，眼睛一闭上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宋凡平把两个ฐ孩子叫醒，他说可以吃饭了。这时屋里亮着灯了，李光头和宋钢坐在床上揉着眼睛，宋凡平把他们一边一个抱到饭桌前坐下，他们看到桌上还是只有一碗青菜，旁边摆着三碗米饭。这四只碗是那些红卫兵中学生打砸抢以后幸存下来的，上面都有缺口。他们捧起了有缺口的碗，然后现没有筷子，所有的筷子都被中学生折断了，在清理屋子时被他们扔进了垃圾堆。两ä个孩子捧着热气腾腾的米饭，看着绿油油的青菜，没有筷子他们不知道怎么吃饭？
宋凡平忘记了家里已经没有筷子，他起身去拿筷子，然后他才想起来筷子都折断ษ了，都扔掉了。他高大的背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脑แ袋投射在墙上，墙上的脑袋像洗脸盘一样大。宋凡平那ว么站了一会儿，他转回身来时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他神秘地问两个孩子：
“你们见过古人用的筷子吗？”
李光头和宋钢摇着头，充满了好奇地问他：“古人用什么筷子？”
宋凡平笑着走到เ门口，对他们说：“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拿来。”
李光头和宋钢看着他蹑手蹑脚开门出去，又蹑手蹑脚地关上门，仿佛他要去遥远的古代一样神秘和小心翼翼。宋凡平出去后，两个孩子互相看着，他们不知道宋凡平用什么办法跑到เ古人那里去拿筷子，他们觉得这个父亲真是了不起。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宋凡平回来了，他笑嘻嘻地把双手放在身后。
两个ฐ孩子问他：“拿到古人的筷子了？”
宋凡平点点头，走到饭桌前坐下后，才将身后的手伸出来，给了李光头和宋钢每人一双筷子。两个孩子拿起了古人的筷子看了又看，觉得和平时用的筷子差不多长，只是他们粗细不一样，有些弯曲，而且上面还有结。李光头先现了，他叫了起来：
“这是树枝。”
宋钢也现了，他问宋凡平：“这古人的筷子为什么像树枝？”
“古人用的筷子就是树枝，”宋凡平说，“因为ฦ古代没有筷子，所以古人就用树枝当筷子。”
两个孩子恍然大悟，原来古人是用树枝吃饭。李光头和宋钢开始用宋凡平刚刚折来的树枝吃饭，放到เ嘴里时觉得有一丝青涩的苦味。他们用古人的筷子把现在的饭吃了下去，他们吃的香喷喷的，吃的脸上流出了汗水。当两个孩子吃饱了打嗝了，才现天已๐经黑了，才想起来本来今天要去海边的。今天没有刮大风，没有下大雨，今天的阳光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可是今天不能去海边了。两个孩子立刻๑哭丧着脸，宋凡平问他们，是不是不喜欢古人的筷子？他们摇着头说喜欢古人的筷子。
宋钢๐伤心地说：“今天去不成海边了。”
宋凡平笑着说：“谁说今天去不成海边？”
李光头说：“太样都没有了。”
宋凡平说：“太阳没有了，还有月亮。”
上午阳光灿烂的时候，他们就准备去海边了，一直到夜晚月光冷清的时候，他们才终于走向了海边。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拉着宋凡平的手，在月光的路上走了很长时间。当他们来到海边，正是涨潮的时候，他们走上了堤岸，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吹来，涛声隆隆。汹涌的海浪冲击过来时，掀起的泡沫让大海ร白茫茫的一长条，这茫茫的白色有时候会变成灰色，有时候又黑暗起来；远处的地方有明有暗，天上的月亮也在云层里时隐时现。这是两ä个孩子第一次在夜晚看到大海，夜晚的大海神秘莫测和变化多端，让他们一阵激动，忍不住尖声喊叫起来，这次宋凡平没有捂住他们的嘴，他的大手摸着他们的头，让他们叫个不停，他自己出神地看着黑暗中的大海。
当他们在堤岸上坐下来后，夜晚的大海开始让两个孩子害怕，只有风声和涛声，月光时有时无，黑暗中的大海仿佛一会儿在扩大，一会儿又在缩小。李光头和宋钢左右抱住了宋凡平，宋凡平张开双臂抱住他们。他们不知道在海边坐了有多长时间，他们后来睡着了，宋凡平是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把两个孩子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