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慢着开，天黑也到不了！老弟你到了后面咱可以缓一缓，这小子，皮糙肉厚的怕什么เ！年轻人嘛，就是要经得起革命的风刀霜剑！哈哈哈……再说了，你为他操哪门子心？人家心口上揣着热乎乎的新媳妇，冻不着的，那火啊旺着哪！”
搭车的除宝然一家外，还有一个年轻的河南农工，其实这小伙儿也算是熟人儿，前面水漫金山的那一家，大家伙儿还记得不，就是那ว家媳妇的弟弟，他被早年进疆的姐姐带来新疆，拼死累活苦干了几年，攒下一点钱，托家里给相了个同村的姑娘，这次是趁过年回家去接媳妇的。满心满脸的喜悦与兴奋咕嘟嘟四面八方地直冒泡，狂风吹不散，大雪压不住。
指导员不在，去团部开会了。指导员年轻的媳妇也是四川人，很是热心，细细碎碎告诉了好些“内部ຖ消息”。
宝然妈性子软，听了唐阿姨ถ这一番义愤填膺的打抱不平，倒是没生气，只觉啼笑皆非，不知怎么เ答她的话才好。
阿木灵捂着脑门，想起江家，被窝里轻笑。
红梅却是巴๒不得天天腻在江家。宝然妈对她从无指责挑剔，也不刻意亲近。宝然爸眼里她的存在就如家里的桌椅板凳一样合理自然。江宝然则是见面就送上甜蜜蜜的笑，然后跟前脚后磕磕绊绊地粘乎着。
唐阿姨ถ说：“红玉慢点！红梅看着点你妹妹。可别呛嗓子里！”
没织几针，唐阿姨敲门进来了，身后跟着红梅，胳膊里挎了只小竹篮，另一只手牵着小红玉，穿了件圆领花布连衣裙，蹦蹦跳跳像只小蝴蝶。
原来。长住地窝子里的人家。多年来已经有了经验。还没开春就早早ຉ将屋顶ะ及房前屋后的积雪清扫干净。偏偏连里有那ว么一户王姓人家，夫妻俩都是河南来地。一个赛一个的不讲究。平日里洗洗换换就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那懒โ和脏是连里出了名儿的。
北疆春天来得晚，这会儿已๐经是三月将进四月了。
“好！好！我这就去问！”
虽然只面汤，但聊胜于无。宝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吃了这些天的母乳，再营养丰富，也单调得寡淡无味了。这面汤冷不丁儿地一入口，宝然吧嗒吧嗒小嘴。香得头根都痒。
小小的石城市，总共也没几家商店。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红旗国营百货商店。呃，石城红旗连锁二店，宝然鉴定完毕。
照完相。爸妈没有忙着回家，商量着还要再买点儿东西，宝然又被打包严实。拎起走人。
爸爸地性格中。带着一股子当代知识分子所特有的天真和执拗。被恋人抛弃了。却并没有就此对爱情与浪漫绝望；特殊时期中被打倒了，也从没有改变过自己地信念；生活得再贫困窘迫。都不会怨天尤人。
江宝然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无视老爸满脸欣喜或曰傻乎乎的笑容。
两年后江宝然接独居的妈妈出来散心，在出租房的小客厅里搭张行军床赶了男友去睡，自己跟妈妈一块儿睡卧室。
江宝然是孝顺的。就一溜儿志愿填上的全是这个城市。再就是上学毕业，分配就业。顺ิ理成章地留在这里。但她始终未见过父亲在这儿的亲人。父亲从不提。她也从不问。
四年前，老赵的儿子满十六岁报名参了军，等老赵知道时队伍都要开拔了。年轻稚嫩的儿子坚定不移地对老赵说：“爸爸，我会好好干，争取立功受奖，给你和妈妈平冤！”
和平年代，老赵儿子所属的那批新兵用不着上阵杀敌，而是远远地深入了西天山，修路。一年十二个ฐ月，大雪封山就有**个ฐ月，儿子一去一年半毫无音信。终于等到通了邮路接到了信，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摞。一个月一封，整整齐齐的十六封信，说在部队吃得好，穿得好，领ๆ导关心，战友们友爱，干活也不累็，张张都在报平安。
最后面追加了一封部队来信。隧道施ๅ工时遇上了雪崩，在那ว条横通南北疆，后世被称为新疆绝美风景线之ใ一的特殊公路上，儿子成为了冰达坂下坚实路基的一部ຖ分。
“真是傻小子，我们哪里需要他去给挣什么脸，平什么冤呢！我和他妈这一辈子，不就想有个家，一家人安安稳稳在一起过日子嘛！都是些小老百姓，没什么宏伟壮志的，也就这么点念想。”老赵声音里并没有太大的伤痛，几年的时间，再加上一生动荡起伏的经历，足以抚平那ว些激烈的情绪，剩下的只有追忆，思念，以及看透世事的淡然。
“其实也不怪他。谁没年轻过呢？我在他那么大的时候，不也满心只想着光宗耀祖，精忠报国，以为拼上自己้一身的胆，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做不到的事儿！现在见的多了，明白点事儿了，也没那么高的心气儿了，只想守着自己的小家了，老啦……”
在老伴的坟旁้，老赵给儿子立了个衣冠冢。他现在是烈属了，国家要重新给安排工作，老赵喃喃地说：“我说不用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干不了，何苦还去占上那么一个名额，让人戳脊梁骨，说我占公家便宜，给我儿子脸上抹黑。咱们家里可就只有这么个出息人儿！”
众人不知该怎么接话，一时间都沉默无语。火炉里不时传来几下爆炭的哔剥声。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老赵缓缓开了口：“老孙啊，这些年你总是抽了空就来找我，为ฦ什么我都明白。老哥我承你这个情！其实不用担心我，我在这儿好着哪！你看，咱也不摆那ว些花花架子，不缺吃不少穿的，这不挺好的吗！出了门走上几步，就能看到老婆孩子，我们这一家也算是又在一起了，都有伴儿，挺好的……”
“喝酒！”山东大叔的声音。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起风了，大概ฐ还伴着雪吧！北疆的冬天总是这样，风吹不停雪落不休，没完没了，无止无尽。
暗夜里，本该高亢奔放的信天游，在老赵的口中舒缓悠长地响起：
莜花开花结穗穗，连心隔水想妹妹。
想你想得着了慌，耕地扛上河捞床。
炉火也渐渐黯淡下去，江宝然看不到，也听不出是不是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已经泪流满面。
那个现在一脸安心平淡的老兵，是否已经在过去的无数个ฐ漆黑孤寂的夜里，耗尽了沉痛与愤懑的感伤，流尽了悲酸与苦涩的泪水。留แ下的，只有一个ฐ默默守望着亲人的卑微老者，直到将来的某一天，一家人最终团聚。
这些动荡年代最底层的，最易满足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