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然使劲儿点头，抱住她亲一口：“干妈！”
山东大婶喜滋滋搂了宝然，给她煮糖水蛋，吃完了又抱到炕上，变着花样地给她扎头。还从一个大大的柳藤箱里，取出一套条绒布的棉衣棉裤，大红底上有疏落的金梅花，中式样子，斜襟上居然还缀着精致的吉祥结盘扣。
妈妈犹豫一下，问：“是要连你家也一起去吗？”
就这样也已经让爸爸妈妈后怕不已๐，宝然依偎着妈妈，听得到她胸口的“咚咚”声。
妈妈眼睛有点濡湿，急急地分说着：“我不是……，我不是怕你不管……，就是，就是觉得我到底是外地的，咱们又没权没势，要带我回去，几乎ๆ……，或者根本就是不可能。别到时候办不好了，拖累得你自己也回不去……”
妈妈有些脸红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没夹好，一扫灰就掉出来了……”
爸爸和宝然被让进屋。上了开水。大人们显然是有事要谈。唐阿姨便吩咐红梅抱宝然去里屋，同红彬红玉一起玩。
爸爸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开始给上海家里写信。来回几封信过后，便对此事闭口不谈。妈妈再怎么说，他也只是好脾气地陪着，并不接话。说得多了，有时爸爸便带着宝然，避出门去。
“哪儿能呢！”宝然妈帮着红梅说话。“你家红梅很懂事的！她就是文静内向。小女孩儿文静些也好。再说了，看看你家两个ฐ千金，一个文静一个活泼。儿子又是个聪明的。还不知足！存心让我们眼馋吗？！”
“哎！红玉也新年好！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妈妈笑着应道，“这孩子越来越漂亮了！”
屋里明显刚刚ธ搞完卫生。桌面，炕头。箱子上，架子上，常年挂着的一层浮ด灰不见了。微微泛着一层洁净地湿意。
说实在的，这地窝子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通风不好。再加上爸妈怕宝然受凉减少了开门换气，屋子里暖和归暖和，还是相当气闷的。
在江宝然前世地记忆里，自己并没有住过这种地窝子。这是一种军垦时代特有地房屋。在地上挖下一米多深四四方แ方地土坑。上面起半墙。架上椽子。铺上苇草。抹上草泥，门洞口留แ了斜坡。挖出台阶来通往地面。简便快。冬暖夏凉。宝然懂事后已经很少见了。没想到自己้小时候还在里面住过地啊！
顶奇怪的是小木桌靠着的那ว面墙，除靠边一段直通屋顶外，其余部ຖ分只有大人齐肩高，横跨了屋子的一多半儿，上面搁着盘子碗碟，还有个朱漆筷笼。短墙靠里屋这边，钉了钉子，拉了根铁丝，上面搭着几条毛巾抹布，嗯，还有两双袜子！
宝然转头，很是费力，只好转转目光。下一秒却愕然觉有些看不太清楚，远远近近的，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色块和虚恍恍的几个人影。再回过来看，是了，只能看清眼前那张熟ງ悉的年轻化了的脸庞。
迎面对上的。是近在咫尺，一双略带红肿。熟悉又陌生的大眼睛。
老赵说：“你们都还年轻不知道，当时新疆ຆ那个乱ກ啊！国民军，民族军，土匪，还有苏联人，英国人，乱哄哄的，嘿！咱是搞不懂！还好没多久，陶峙岳司令通电起义แ了，解放军来了，新า疆和平解放了。那时候我就想，这下总可以回家了吧？没有！我们这一改编，又成了解放军打土匪去了！唉，你们说我这一辈子，到底算是个什么呢？”
妈妈对这些打打杀杀的没兴趣，再加上颠簸一天的疲劳，早ຉ已睡得深沉。
江宝然白天在妈妈怀里睡饱了，这会儿倒是精神得很，黑暗中听得那叫一个兴致盎然。要知道前世里江宝然虽也算是生活刻板规律的半宅女一枚，但那时报纸书刊杂志网络的，那ว精神文明可不是一般的丰ถ富多彩。重生的这一年来，仅仅靠偷偷摸摸的几本“毛选”过日子，脑子里满是路线，人也快变成主义แ了。好容易遇到这么เ精彩的说书讲古，岂能错过？
接下来的几年，老赵轻描淡写地只说是解放后又当了两ä年兵，身体不好就转了军垦。山东大叔不乐意：“啥身体不好，老哥你身体棒着呢！不就是那次遇见土匪帮那个什么เ干部挡了枪子儿，把腿给废了？要我说你当初就不该管他！啥破干部，球事儿不懂，天天就知道溜沟子拍马屁，子弹都没见过呢吧就想过来混军功！结果呢？几个ฐ丧家犬似的流匪就把他给吓得软了筋儿，枪都不会拔了！要轮到เ是我，就让土匪把他给废了！这种人那是少一个ฐ是一个，天下太平！”
老赵不置可否，“嗞溜”嘬了口酒淡然道：“战场上嘛ใ，在一块儿就是兄弟，哪儿能管了什么เ该不该的，能拉一把是一把，谁不都是打新า兵那会儿过来的！”
山东大叔愤然道：“那也得看人！你把他当兄弟，他有拿你当兄弟待过吗？整个ฐ儿一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说着对宝然爸和河南小伙说：“你们是没见过那家伙有多不要脸！赵老哥拿命救下他一条小命来，他倒好，趁我们送老赵去疗伤，两ä嘴皮上下一嗑，大包大揽，报到上面去成了他指挥英明消灭了土匪！嗨！就因为那ว家伙出身好，来自革命老区，会划拉两笔字，上面还都爱听他的！我们再说啥都没用！”
说完顿了一下，对宝然爸说：“小江别多心，老哥我是粗人，说话不过脑子。我不是说文化人不好，像你这种笔杆子硬腰杆子也挺的，那就是让人服气。那家伙算什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宝然爸轻声笑笑：“没事儿大哥，知道你不是说我。大哥很讨厌那ว个……那个什么干部嘛ใ！”
山东大叔毫不掩饰地肯定道：“当然！关键是那家伙他就不会干人事儿！那次老赵都没计较，我们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เ。可你们猜后来怎么着？那家伙不说心虚，反而还怀恨在心，特殊时期那ว几年趁了势竟然想把我们都给整趴下！我家三代贫农，他没处下手，就非说老赵是******土匪，是国民党特务，领着人把老赵家连抄带砸，还把人吊起来打，那是想把人往死里整啊！要不是邻居偷偷给报了信儿，我们几个老哥们把老赵给硬抢出来，老赵这几年战乱都挺了下来的一条命，就交代在这么个ฐ王八蛋的手上了，冤不冤的慌啊！”
老赵怅然叹口气：“我这只手，就是那ว时候给废掉的。冤不冤的，我也说不好。要说呢，国民党啊土匪啊，我也的确都当过，人家也算说的没错。就可惜了我那老伴儿，其实是被我连累了，跟着我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