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老q儿”
“你知道3加2的3次方吗？”
小木桥上，“二姑”迎面拦住心绪不宁的章金梦问。
“知道知道！”章金梦很不耐烦，狠狠一甩袖子。
“知道什么？你不知道哩！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装啥装ณ啊！现在的人都会装！嘁ท嘁！装啥呀装？谁不知道谁肚子里吃几个大饼子？不学习的人是愚昧的。你知不知道？愚昧你知不知道？嘁嘁！”
“二姑”看着侧身而过的章金梦，继续说“我小时就愚昧，常常偷吃妹妹的饼干，妹妹就饿得有了病，有病就死啦！她死啦就不放过我！她抓走了我丈夫，又抢走了我儿子！”
“二姑”的脚下放着一个ฐ破旧的搪瓷盆，灰白色的，里面放着洗干净的蓝ณ裤子和白手巾。
“二姑”的眼睛昏黄无神，冷漠地看着远处，面部一点表情也没有。
“无知是愚昧的。愚昧的。愚昧的。”
“二姑”颤微微地端起面盆，起身走了。
老阴天背着手，晃着水蛇腰，迈着两条细长的腿，在湿漉漉的泥沙小路上边走边看，他忽然发现喇咕河真得很美丽。
喇蛄河村是宽阔而漫长的沟膛子中间的一段。
沟膛子南北走向，南通关门岭，北至二道松花江。
东大山在喇蛄河这里猛然挺了一子，突然高出了一大截子后，又向江边奔去。半山腰比较平缓的地方，是大片的农田≮油油的农田顺ิ着山的走势蜿蜒起伏，再上去是村里的人参地。
章金梦和另外几家的人参都在那，现在还没有苫上人参膜，裸露着一排排的人参畔面。
西大山地势较为ฦ陡峭，那里的农田不是很多，只有转山头子和西大坡那上百亩地。
东大山伸出的腿，在接近沟底时候忽然顿了下，形成椅座儿一样的平台儿。自家的房子就在那儿。还有邱แ满春十来户人家的房子也那儿。自家房子的旁边是条小路，往下走是过几十步的漫漫坡儿，就是乡路。
清澈见底的喇蛄河，流到这里划了个ฐ恰似弓背似的弯儿，弯儿里的平地上住着村长等四十多户人家，糟糕的乡路咋看咋像一根儿弓弦儿。弓背西边是平缓的土坡，章金梦、孙海山还有邱玉龙等二十多户人家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上面。
顺路小卖店就在弓弦的东边。
房屋的位置反映出了村里人家居住的历史，平地上的房子都是“坐地户儿”，西坡的次之，而东台子上人家又差了一层。
老阴天收回了目光，腮帮子一鼓一鼓，蛤蟆一样，打着响亮的口哨。他正在自鸣得意。
天刚亮，老阴天就爬了起来，给黑头健牛拌了草料，到前园子里把干枯的西红柿秧子拔了，顺顺ิ当当地摆在地上晾着，然后又到เ新挖的车库地基那儿看了看，地槽内没有积水，那点雨水早ຉ就渗到沙子深处去了。
老阴天到了西山坡。路过邱玉龙家的山墙，见邱玉龙正站在柞木杆儿夹成的厕所里小便，看样子已接近尾声，正低着头一抖一抖。老阴天油条脸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顺嘴儿说“老q儿，起来啦？”
“啊！”厕所里的汉子答道。
“老q儿”，是喇蛄河四、五十岁男人中唯一一个具有中专学历的人，也是队里最健谈、最爱看书的人，当然也是最懒惰的人。
邱玉龙已经到了发福的年龄，赘肉已๐经到เ处堆积，一张四方脸竟然有些圆了。他出生在长春，毕业于沈阳市的一所水利学校。毕业后在一个水利观测点工ื作了四年，恰逢三年自然灾害，他挺过了两年，最后一年挺不住了，领ๆ着妻子投奔到了喇蛄河。
邱玉龙当年搞水利调查来过这里。
那时的喇蛄河可不像现在，连块石头都难找都让农民盖房子捡光了！随便掀开哪块石头，都会窜出几条肥硕的喇蛄，一顿饭的功夫，就够几个人美美地吃上一顿ู。
邱玉龙每逢饿得昏头脑涨，眼前就会涌ไ现出喇蛄河里的喇蛄，口里便溢满了涎ๆ水。
邱玉龙便下决心搬到喇蛄河来。他想只要喇蛄河里有水，捞喇蛄吃也不至于饿死。于是，他说服了妻子，义แ无反顾地来到了心驰神往的地方。
他来到喇蛄河一住就是三十年。
1961年花香遍野的时候，邱แ玉龙领着妻子方แ秀妍来到了喇蛄河。喇蛄河用母亲一样的慈爱容纳了他们。有乡亲们热情的关照，有满山遍野的大叶芹、猴腿和“广东菜”和刺龙芽注这些都是长白山里有名的山野菜，再加上喇蛄河里那肥硕的大喇蛄，不仅没让他们饿着，而且八年后，方秀妍生了儿子满春。
现在的喇蛄河让邱玉龙很痛惜∮水里连指甲盖儿大小的喇蛄也寻不到。
后来，邱玉龙得出了喇蛄绝迹的结论。
为寻找喇蛄绝迹的原因，邱玉龙一有时间，就会蹲在碧波如缎的喇蛄河边凝思静想，直到เ有一天发现了躺在河床边上的一个农药瓶子，这才解开了这个迷。农药瓶子上的说明书说得很明白对甲壳动物有害！
邱玉龙到喇蛄河还有一项收获，那就是得到เ了一个很响亮的绰号“老q儿”。
邱玉龙得此殊荣的时候，还是集体耕作的日子。一次，一帮年轻人歇气儿时打扑克玩儿“抓娘娘”，上家的刘明春喊了声“三个老A！”田à玉接着喊，“四个老q儿！”
“嘿嘿！”老阴天又黑又亮的鹞鹰眼转了转，慢条斯理的分析道“我说，老q儿，有点意思，干脆！以后就叫老q儿算了，老邱แ老秋的，别扭！”
于是，这绰号就叫响了。全村人无论辈份大小，都一律如此称呼“老q儿”。以至于后来外人打听邱玉龙的名字，村里很多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了，可是一提起“老q儿”，三岁孩子也能会乐颠颠地领ๆ指给你看。
“老q儿”爱看书，因此，知识面很渊博，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政治历史，法律哲学，只要你提个ฐ头儿，他就能顺上尾，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儿，不把你说服了那是绝不罢休。
邱玉龙仰头见是老阴天，先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笑，边系裤ไ带边往外走，答道“！‘老阴天’！哪儿去？”
“我说，老q儿，上咋有一个ฐ鞋印儿呀？”老阴天一脸的坏笑。
“驴腚里掏不出好画话！我说，这雨呀还得下！你看这天儿，云彩还是不少呢？看样子，一会儿还得阴！”邱แ玉龙反唇相讥。
周正的外号老阴天，是邱玉龙给起的。
那阵子正“割资本主义แ尾巴”。
周正偷着上山打了两天红松籽儿，恰巧ู让公社给逮着了，不但没收了所有的红松塔儿，还抓去办了七天“学习班儿”。
周正回来后觉得很没面子，天天闷闷不乐，谁说话也不搭理，阴沉沉的脸能拧出水来。
那ว天邱玉龙喊他打扑克，他不说打也不说不打，勾着头哭丧着脸看蚂蚁搬家。邱玉龙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你这熊色！老婆死了没埋似的！脸拉得那么长，跑火车都富余！整个一个老阴天！”坐在苞米秸子上休息的男ç男女女，听了邱玉龙的话，又打量着老阴天那张青紫色的长脸，忽然暴笑了起来。几个快嘴的乐่得直拍手，叫道“行！老q儿！有水平！‘老阴天’、‘老阴天’！真正是‘老阴天’！”
一下子就叫开了。
周正想制止根本就不可能！尽管他不喜欢这个ฐ外号儿。用邱玉龙的话讲，我这个外号是个ฐ中ณ性词，你这老阴天那ว是贬意词。社员们可不懂啥是中性词啥是贬意词，只知道天老是阴着总不好。因此，敢当面叫老阴天的人并不多，当然像邱玉龙、刘明春还有孙海山几人例外。
后来，村民发现给周正起这个外号真是绝了。因为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人处事是越来越狡滑、越来越能算计别人了。
两人闲扯了会儿，背后传来了女人的喊声“老q儿，不赶快吃饭，和谁扯闲篇呐？”
老阴天听了，油条脸挤出了两ä道巨大的括号儿，揶揄地说“快回去吃吧，的奶涨啦！”
邱玉龙边转身往回走，也没忘了应对“你要是馋了，我就不让给你戒了，也长长膘儿！看你瘦得浑身上下也没有四两肉！”
老阴天贴着邱玉龙的园障子根儿边上的小道儿往回走，腋ນ窝里夹着从孙海山那ว儿借的水平尺。
刚才，他是去找赵德江给章小刚买房子的。
彩虹二十二岁了。
她完全综合了父母的优点高挑颀เ长的身段儿，舒展洒脱的四肢，像父亲老阴天；白嫩细润的，椭圆形的脸蛋儿，俏丽ษ的眉眼儿，高鼻梁儿，小嘴儿，一说话满脸都是笑，活脱脱是母亲小艳春。
彩虹去乡“计生办”报到。
她顺着弯弯曲曲、坑洼不平的乡黄土路，慢慢地迈着小碎步，不急不躁地走着。一身牛崽装ณ。半高跟鞋。娉娉婷婷，仪态万方。
晚天晚上，村长通知她去计生办，虽然很高兴，但心里却有几分惆怅。
吃公家饭，做公家人，和乡干部一块下乡，吃派饭，彩虹觉得很荣耀。
那日，听说刘志伟去要去，彩虹感到很奥丧，一天都没心思吃饭。她恨自己没好生儿上学，也恨自己的父母没有能耐，实现这样的愿望竟如同上天摘星揽月一样的艰难。为此，彩虹第一次和父亲顶嘴，“哎呀呀……，别ี吹了！成天说自己咋有能耐，自己的女儿到乡里去上班都办不了！”
父亲当时就拉长了脸，油条脸像锅铁一样紧绷起来，彩虹在心里说道“不怪人家说你老阴天，一点都不假！谁知道我妈当初ม咋看中了你？脸说变就变！你再有心计能咋的？没权没势照样是死耗子一个！”
彩虹哪里知道，为了自己，经过多少事事非非、曲曲折折呢？
彩虹走热了，便来去河里洗脸。她下了乡道，走了几步，拨开面前“王八骨头”长白忍冬蓬乱ກ无章的枝条，就看到了小。她轻轻蹲子，捧起清凉的河水洗脸。
水面上倒映着彩虹俊俏的面庞。自己的脸就是小河洗大的
小河名叫喇咕河。从南往北流，源头在野猪岗下城墙砬子下，人们都叫做“老泉”里流出来的。
“老泉”的水一年四季不冻，哗哗地奔流不止，老远就能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彩虹甩甩手回到黄泥路上。她看了眼，知道拐过一片长满塔头草的涝甸子，就是关门儿岭，在岭上就可以看见柳树屯了。
彩虹爬上关门儿岭，太阳已经很高了。她感到เ热了，鬃角儿鼻尖儿渗出了细汗，便脱下牛崽装ณ搭在胳臂上，坐在一块紫红色的卧牛石上，掏出手绢儿擦了擦汗，然后从坤包里找出化妆盒儿，对着小圆镜子补妆。
“嘟……”一阵摩托车的声音袭入彩虹的耳鼓，她一抬头，看见见邱满春骑着蓝色的“铃木”，灵巧ู地在高低不平的黄泥路上，潇洒自如地驶了过来。
彩虹的心脏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难道他是来送自己的？”彩虹心里一阵喜欢，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满春的脸。到了近前才发现不对，原来，车后座上还带着一个身体苗条的漂亮女子。
是满春的妻子林霞，一个来自陕北的俊俏姑娘。
彩虹的心就顿时沉了下去，眼神里流露出了妒忌和愤恨。
彩虹想，如果爹妈不从中作梗，或者陕北的女子不来喇蛄河，那么坐在邱满春后面的应该是自己้。
唉！她不知道，满春带着媳妇，是送她呢还是有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