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梁果复隔离审查之初的诺言相悖，告秘者没有受到李有德那ว样的残酷惩罚。小货郎及时得到了消息，当梁果复还没离开隔离室时，就抢先闯了进去，痛哭流涕地跪到梁果复面前，苦苦哀求梁果复原谅他的一时糊涂，信誓旦旦向梁果复赌咒，说他之所以背地里向上级反映一些情况，绝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样，是为了取代他，纯粹是为ฦ了梁果复和黑风口的革命大业，因为村里曾有人私下议论梁果复和林贼过从甚密，他小货郎生怕这种议论，会影响他的光辉形象，所以才请求上级来对这一问题加以甄别，只是由于一时粗心，忽略了把这一问题及时汇报给梁果复。哭诉的同时，没忘记左ุ右开弓，用手搧自己的嘴巴子，接下来是对梁果复进行肉麻的吹捧。
“我的手稿呢？“宇文教授走出黑屋时，问梁果复。
在这之ใ前，梁果复把管理知识青年的事儿，交给了小货郎，之所以自己不管这些事儿，道理很简单，因为他认为ฦ，这些事儿，远没有阶级斗争的事儿重要。梁果复没料到的是，小货郎却在这件事上，替自己捞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的好处。因为ฦ想尽早ຉ回城，一些女青年，暗中纷纷和小货郎达成某种交易，那就是，任何一个姑娘，在拿到回城登记表前，必须ี和小货郎亲热十五次以上。从那时起，高粱地里，山谷里，办公室里，都是小货郎和姑娘们做交易的场所。由于过频地劳累，把他折腾得要死，有一段时间，他不得不重新找出家中保存的壮阳丹，大量服用后，才能ม勉强应付这种交易。
经过一段时间的脸热之后，脚香书心里，油然升腾一种对宇文教授的钦๔佩。正是从那天开始，香书决定放弃中学时产生的当生物学家的理想，转而立誓，向宇文教授学修物理学，将来成为一名物理学家，尽管在当时看来，这几乎ๆ等于痴人说梦。教授在没有推辞的情况下，答应了香书，凭着记忆，教授这个山野弟子，攻读高等物理学，同时，也没间断ษ导的研究。不久，教授就欣慰地现，自己这个山野弟子，绝非像他预ไ先估计的那样天资平平，实属罕见的天才，大堪造就。但香书很快就对自己้的才能开始怀疑ທ了，无论如何，他不能明白，像恩师宇文教授所赞美的那些科学巨匠，他们身上果真缺少原始本能吗？在年轻的时候，他们是怎样和搏斗的，最终又是怎么样战胜了的呢？包括宇文教授，他毁灭人欲的办法究竟是什么เ呢？这些问题常常搅得他日夜不安。因为刚从痛苦萎靡中振作起来，香书明显感受到，曾经一度消沉下去的欲望，又重新在他心里抬头了。目光敏锐的宇文教及时现了这一点，为了让门生放下包袱，专心致志于科学，他耐心细致地询问了香书。香书不愿欺骗恩师，就把真情说了出来。
离开黑风口，招财回到了学校，组织革命小将，把从前教给他们知识的教师押上斗争大会，不惜用残酷的手段，改造臭老九们的灵魂，为的是让教书匠们脱胎换骨，成为ฦ新的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
“家！”将近二十年，香书第一次没有犹豫地对招财这么เ说话。
第二天早晨，道边儿在给儿子送饭时，现大财不见了。凭着过人的膂力，大财挣断了捆绑他的绳索ิ。伤心得肝胆俱裂的道边儿，只好暂时放下一群毛，迈着颤抖的罗圈腿，在村子里寻找儿子。她向所有遇到的黑风口人打听，是否见到了大财，但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直到她找到坟地，才现儿子正端坐在香阁的坟旁้，口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เ，好像正和香阁说得入港，连妈在身后喊他都不应。这时，道边儿才相信，自己的大儿子，已经丧失了和现实的联系，真正走进了从前她担心丈夫会走进的那个昏暗无情的世界ศ。
这一夜，黑风口上空，不住地回荡着大财瘮人的呼唤声。然而，谁也没听到香阁的一声回应。第二天，从山里来的人告诉大财，在后山谷，旁้边开有一丛野蔷薇的水池上，飘着一具赤裸的女尸。大财像疯子一样向那里奔去，大老远，一眼就认出，水面上飘浮ด的，正是香阁。此时，雪白的、胀得像一个被水泡胀的馒头，玉白的面庞，印有鲜ຒ红的指痕。大财像往日幽会那样，把香阁抱起，嘶声呼喊，像要从睡梦中ณ把她唤醒。但香阁怒睁的眼睛和扩散的瞳仁，足以证明，临死前，她曾经过剧烈的痛苦挣扎。大财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仍像她活着时那样，怕她冻着，脱下衣服给她裹上，不住地把香阁抱在怀里，轻轻摇动着，直到好久ื，才爆一声火山喷般的浩哭，哭声在山谷里振颤，摇落了心地善良人的眼泪。
李有德在结束隔离审查的第二天，就现自己上了当，因为工作队在这一天，正式向他宣布：取消他的预备党员资格，撤销他的副大队长职务。稍晚些时候，工ื作队又在群众大会上，宣布了这一决定，同时任命小货郎为黑风口大队副大队长。李有德一经觉自己上了当，立刻泼骂工作队是一群政治骗子，并扬言要到上级那里告他们。工作队毫无惧色地亮出了李有德自己签名的那份材料，李有德这才恍然现，他这个农民红专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原来基本上还是文盲。
李有德显得极不耐烦，伸出一个ฐ手指头，告诉工作队员，说他只能再讲这一遍了，以后绝不再讲。在反复审问仍没现什么有益的疑点后，工作队就决定扩大审查的范围，审查范围包括过去每一个和李有德有过交往的人。这样，在回家一周后，维臣再一次被工作队隔离审查了，理由相当充分，因为他曾经是李有德乍ๅ到黑风口时的东家，在黑风口，除了良子，他和李有德的交往最多。
秋天里，黑风口粮食获得了丰收。全村人喜形于色，等待饥饿的过去。粮食上场后的第二天，场院上忽然来了个穿制服的人。三两ä粮开始后，黑风口已经好久没再看到上级派来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之类的公人了。来人找到了梁果复，到大队办公室里，和梁果复嘀咕了一会儿，梁果复就有气无力地把社员召集起来，听穿制服的人传达上级的最新指示ิ。
在饥饿的煎熬中，到底有人想出了能使大食堂倒闭的办法，他们相信，只有道边儿，才能ม做到这一点，别ี人都不行。一天中午，村里最会做菜肴的刘寡妇，让晚上住在她家里的大财得财兄弟，把一大碗野菜端回家，并把大伙的意思都告诉了道边儿。其实道边早ຉ就想这么เ干了，只是苦于没有锅。傍晚，梁果复迈着酥软的两腿走回家，眼里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血丝，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自己้关在伙房的一间小屋里，兢兢业业地潜心研究增粮法。他曾先后试验了各种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想用来代替稀少的粮食，结果都一一失败了。为了证实各种植物的营养价值和有毒与否，他常常在吃了一种植物后，静静地坐在那里加以感受，彻夜不眠，偶尔也会因为误食了有害植物，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这样，当道边儿端上一碗刘寡妇送来的炖野菜时，他就条件反射地问：“让我做试验吗？”
梁果复不屑地白了心火盛一眼，讨厌心火盛在这种时候来出谋划策，可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就将信将将疑地从仓库里挖一瓢黄豆，任何出现浮肿的人，只消喊一句“社会主ว义好”，或者“共产党万岁”之类的口号，就能领ๆ到一小把黄豆。果然，浮肿者第二天就有了好转。
对这种名称的变来变去，黑风口人并不在意，他们关心的，只是每天在大食堂里吃的东西，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往往当他们刚刚ธ吃完饭，几乎ๆ来不及走出食堂，就感到เ肚子饿得难受。可是，老梁家和老杨家的四个年轻人，却对梁果复宣布的决定感到震惊，大财根本等不及把父亲的话听完，就抱着脑袋蹲到地上；而香琴和得财，惊得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心情最悲伤的是香阁，如果不是做了非凡的努力克制ๆ情绪，他会失声痛哭。和以往历次婚事受阻时一样，她感到เ的不是已经到เ了非同命运展开搏斗的时候，而是一味地悲观失望，懦弱无阻，绝望中，她甚至疑ທ心，未来的婆婆和丈夫串通一气，为ฦ了她自己能摆脱一群毛和繁重的家务，特意用结婚做诱饵，怂恿他们去热衷梁果复搞的什么เ共产主义แ大食堂。在灰冷的情绪中，四个年轻人又恢复了从前上山打柴的习惯，虽说柴草现在对黑风口人的家庭生活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四个青年，每天都要从山上背回来一点回。
“难说。”心火盛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就问患者，最近一段时间，也就是在病前，是否有过不洁性性生行为。小货郎夫妻都听不懂这种专业性极强的问诊，就让心火盛把话说得再通俗明白些，心火盛就问他，在这之前，是否跟患有花柳病的女人乱搞过。小货郎脸上红了起来，心里挺生气，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合适，因为眼下正处于急着治病的当口。尖嘴快舌的妻子跟丈夫不一样，她只想赶快把丈夫的病治好，因此当丈夫还没考虑好该如何回答时，她就抢了嘴：“有过，”她说，“他早先年轻时，常和那些脏女人瞎搞。”
“她到底是谁呀？”妻子伤心地盘问。
“别瞎扯啦。”梁果复拿一只眼睛白了小货郎一眼，“我连铁和炉碴都分不清啦？”这种不留情面的训斥ม，让小货郎挺难过，脖ๆ子热胀得厉害。可是，当省长秘书胡干，代表省委省政府来黑风口检查指导大跃进运动时，立即消除了梁果复心里有郁闷。
一连半个月，梁果复病倒在家，没再露面。耻辱、愤怒，多种不佳情绪，快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给弄裂ฐ了，觉得自己像偷情被人捉奸后，当众剥光了衣服，给高悬到树上。那段时间，他像一头吃饱后俯卧在沙岗上反刍的骆驼，反刍å着大半生的革命往事，指望理清心里的困惑，最终还是有一点没弄明白：像他这样一个情愿把生命都献给革命的人，没有一丝儿私心杂念，为什么在革了大半辈子命之后，会落到这么เ个地步？在苦闷得无可奈何时，他会趁夜阑更深，偷偷溜出村子，像一个ฐ梦游人，在空旷静宓的野地里，游来荡去，细心咀嚼着各式各样的烦恼，借助山野的凉风，帮他理清紊乱ກ的心绪。一天夜里，借助朦胧的月光，梁果复茫然走到一个山坡上，突兀现一座坟茔横在脚前，使他浑身倏然一悚。这是谁的茔？他怎么เ也想不起来了。自从父亲去世后的那个清明节，他已经十几年没来过坟地了。
“我大哥和香阁姐姐，就埋在这里。”背后传来低沉的孩子声，惊得梁果复跳了起来。“我是忠毛。”身后的人告诉他。忠毛是混沌迷惘的家庭中，唯一现梁果复生巨大变化的人。家中履遭不幸，让他幼小的心灵，对灾难有了出年龄的敏感，已在暗中ณ跟踪父亲好久了。
“刚ธ才你说什么来着？”梁果复像根本没听懂儿子的话。
“我说，”忠毛冷冰冰、一字一板地说：“这是我大哥和香阁姐姐的茔！”忠毛的话像咒语，把梁果复从一片混沌世界ศ中唤醒。仅仅在这一时刻๑，梁果复才像刚刚ธ获知长子的噩耗，两ä腿一阵酥软，跪到孩子们的茔前，无声的泪水，淋湿了坟前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