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梁果复以革命的毅力,免去了午饭,大踏步向公社ุ奔去,心里不住地大胆猜想上级将会传达的最新指示。和以往聆听最新指示ิ时不一样,这回不是在明亮的会议室,而是在一间昏暗封闭的小房间里,人人眼里都闪着惶恐,等待上级领导,向他们宣布一个全世界ศ都被震惊的最新า指示ิ。如果人们肯相信,梁果复是世界上,被这个消息惊吓得最厉害的人,甚至出了当事人本人。因为上级领ๆ导刚把文件读了一句,梁果复立即就觉得脑袋晕胀,全身的骨头都麻了,额๩角簌簌流汗,仿佛地球正在开始毁灭。梁果复临ภ死都无຀法说清,那ว天他是怎么离开公社ุ会议室的,能够勉强回忆起的,只是回村的路上,他像一个贪杯的酒鬼,在灌足了迷魂荡后,摇摇晃晃、天旋地转回到黑风口。他没像往常那样,马上扑到老榆ด树下,向黑风口人传达上级的最新指示,而是一头钻进被窝,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痛苦呻吟。那阵子,梁果复像一个心绞痛病人,成天在炕上翻来滚去,皱眉挤眼,长吁短叹,把一群毛吓得够呛。有时,他会突然停止叹息,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天棚,吓得一大群毛跑去告诉道边儿,说爹快死了。可当懵懂ฦ的道边儿迈着罗圈腿急急赶来时,却现丈夫正用拳头猛擂自个儿脑袋,随着破口大骂一声:“妈了个ฐ巴子!”将近半个月后,梁果复才逐渐摆脱了令他痛不欲生的折腾,慢慢安静下来,偶尔还会暗自流泪。一天,正赶上他流泪的时候,革命斗争中结下深厚友谊的小货郎来了,想看看到底怎么เ回事儿,因为梁果复已经好久没在村里露面了。在诚挚的朋友面前,回村后,梁果复第一次表露了自己的痛苦,并简单地向小货郎,传达了使他受到那么多磨难的最新指示ิ,同时表露了自己的疑心:“这可能吗?”他像在自言自语,又似乎ๆ在征询好朋友的看法,“他竟敢暗杀老人家,搞反革命军事政变?”

晚上,三兄弟毫不顾忌地当着姐姐的面脱掉衣服,露出正在育的男人身体。招财第一次看到半裸的男人,感到一种做姐姐不应有的羞臊。

“你们听着!妈了个ฐ巴子,”他用最高的音调吓唬妇女,“今天到เ这里来,该流产的流产,该绝育的绝育,有敢反抗的,绑起来,批斗,扒光衣服,让大伙都看看”

宇文教授一住进老杨家,立即表现出他古怪的脾气,当着陪同他来的工作人员的面,死活不肯打开行李,瞪着眼睛死盯着天棚,尽可能ม显得傻里傻气的样儿,坐在炕沿上,不愿随便和人说一句话,甚至香书老目花眼的奶奶给他端来一碗开水,教授也没伸手去接,只是向端水的人努了努嘴,示意对方แ把水放到เ炕边上。可是,当教授确信陪同他来的人走远后,炯炯的小眼睛立刻๑滴溜溜地转动起来,表情中那一丝痛楚,铱然消失,机灵地从炕沿上跳下,动作迅捷地把门闩上。教授这一古怪行为,引起了长期以来一直哭丧着脸的香书的注意,好久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好奇,这种好奇使他暂时摆脱了对招财的思念,蹑手蹑脚地走近老头门边,像间谍一样,从门缝窥探屋里教授的诡秘活动。香书现,教授在屋里,极其机警地打开行李,行李中展露出一堆白毛纸,白毛纸上记满了蝌蚪一样的古怪的文字,以及一些星座几何图一样的图案。老头麻利地把行李铺好,然后就把那堆白毛纸,一沓一沓地摆放到褥子底下。这一切干得那么迅,连一分钟都没用上,然后就恢复了刚ธ才装出的那副傻乎ๆ乎的模样,摇晃着过来开门。香书๰旋身溜回自己的房间,但两眼却一刻也๣没停止追踪着行为古怪的教授。门开了,教授慢慢腾腾地出来,和刚才在屋子里的表现判若两人,脸຀上显出一丝痛楚,这种痛楚,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直没曾消失过,动作也๣显得迟缓、呆板。这奇怪的变色龙一样的表演,在香书心里引起的恐惧多于好奇。胆怯的香书๰甚至想立即向上级报告,把这神秘古怪的教授抓走,免得会给他们杨家带来更多的灾难。早先香书๰看过不少反特小说,小说里描写的老奸巨猾的特务们的活动,简直跟教授一模一样,何况教授又是被革命群众揪出来的历史反革命呢?

宇文教授是听到眼镜落地的种声响时,才知道眼镜被扔掉了,便跪到เ地上,宛若马戏团的小丑,瞪着眼睛,对身边的眼镜视而不见,却用鸡爪一样的手指,在地上乱摸乱ກ划,不住地像虔诚的教徒念祷词儿似的,反复申明,“我该死,我有罪,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可是没有眼镜,我干不了活儿。”这种场面激起了黑风口人一片麻木的笑声。当教授摸索到眼镜时,左边的厚镜片已经破碎,而右边的镜架被摔掉了。后来,宇文教授一直戴着少一只边架,碎一片镜片的眼镜,在黑风口接爱劳动改造,那只摔掉的边架,是用一根黑线代替的。一根黑线把眼镜拴到耳朵上,效果和边架一样好。

冬天里,黑风口人看见一些工ื人,在田野里树立一排木杆子,木杆子间距一百米,一直越过山岭,连向山外,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连梁果复都说不清,这是什么最新的革命。几天后,工人又给黑风口各家各户架上导线,装上灯头,安上灯泡。一切准备就绪后,突然一天傍晚,灯泡全亮了。这时,梁果复才知道,上级为ฦ了表奖黑风口在革命斗争中取得的成绩,让黑风口人享受电å灯照明了。为了庆祝๩黑风口结束了麻油灯时代,公社放映队,给黑风口放映一部电影。在这之前๩,黑风口人还没看过这玩艺。

“妈了个ฐ巴子。”梁果复挺生气,怒斥着一群正在对骂的知识青年,“你们谁也别ี吵了,现在,由我决定你们究竟谁革命,谁不革命。”立时,正在吵闹的知识青年安静下来,耐心等待着梁果复最后决定自己的命运。

“还有他老人家的最新指示吗?”梁果复问,女儿眼里噙着泪珠,点了点头,做了肯定的回答。梁果复当即宣布:集合!在地头召开群众大会,听招财传达都人民的革命斗ç争经验。

“像章!”

大财气得说不出话。他原先心怀侥幸,指望得财他们的出走,会促使父亲良心现,回心转意,答应让他们马上结婚。事与愿违,非但愿望没能实现,反倒遭到了更大的打击,他和香阁保持了近三十年的爱情关系,居然很容易地被父亲判ศ了极刑,这时,大财才现,自己原来竟那么เ愚蠢,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父亲。在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下,大财幡然醒悟,长时间里悬着的心,反倒放了下来,安静中,一反常态地增添了勇气,只一瞬间的工ื夫,就做出了从前曾让他长期犹豫不决的决定:马上和香阁进山,追赶弟弟他们。

在招财带领中ณ学生离开黑风口的那天早晨,梁果复按照上级的最新指示,指挥村里的民兵,把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分子,统统集中ณ到大队仓库的黑房间里,只许他们老老实实,不许他们乱说乱ກ动,以免这帮牛鬼蛇神๰,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兴风作浪,同时,这群阶级敌人们,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更好地反省罪过,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你说什么!”得财变得像暴怒的狮子,谁都不怀疑,现在他只要一耸身,就能把这座房子摇塌。他一把揪住妹妹的胸ถ襟,猛地把招财凌空提起,准备把她扔出屋子,就在这时,他猛然觉得,妹妹招财身上女性的第二特征,已经得到很好的育,毫不逊于自己爱恋的香琴,但叫他不理解的是,妹妹为ฦ什么能ม够在这种年龄,轻易地放弃应当追求的幸福,去热衷那ว些枯燥无味、把人越搞越糊涂的政治斗争?当得财还想继续想一想这类问题时,猝然感到脖子上猛遭一击,迫使他立刻松开了妹妹。打他的是父亲,梁果复本来还想再打几下,道边儿及时地拦在了父子之间。

在房子峻工的那天下午,道边儿在给大财和得财缝做的结婚被子上缝完了最后一针。本来应当给每对结婚的新า人缝做四床被褥,由á于眼下拮据,只能ม给每对新า人做两ä床。接下来的工作,该是给两个ฐ儿子缝做结婚礼ึ服,因为第一次给他们缝制ๆ的结婚衣服,已经被他们给穿破了。同样,买布的钱๥也๣是道边背着梁果复借来的。这段时间里,四个ฐ青年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建房的疲劳中恢复体力,以便有充沛的精力,迎接新婚之ใ夜的到เ来。但是,四个青年人,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原因很简单,各自有了安乐窝,他们就毫不顾忌地把以往每天的相会时间,往后推迟了好几个钟头。

这天夜里,大财兄弟偷听了父母的谈话,没有疏忽其中ณ的任何一个细节。开始,兄弟俩气得疯,多次想从炕上跳起来同父亲理论,直到最后听到เ父亲的决定,兄弟俩才舒服地睡下。他们清楚,父亲这些年忙于革命,没给家里带来任何积蓄,是不可能拿出一分剩余的钱来帮助他们的,况且,即使父亲现在腰缠万贯,出于对父亲的厌恶,兄弟俩也不可能接受革命父亲的一分钱。

梁果复霍然想了起来。可不,父亲已经去世两年啦,因为ฦ忙于革命的事,他几乎快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是老人家的周年吧?”他问。

老头忽然觉得不知被谁推了一下,飘飘悠悠地离开了那条长队,感到เ肚子里一阵饥饿。醒来后,他隐约还能ม记得刚才在宫殿前生的事,并准确地知道,黑风口三年内,将有三百人到那ว扇大门里去,但说不清这三百人里包不包括他。于是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向那家伙仔细问清楚,黑风口的三百人,分别都是谁,这样,他现在就可以事先通知那ว些人家,让他们早点准备。同时他还想弄清楚多少天时里,他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另一个ฐ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他这一辈子,总是大部分时间在饥饿中痛苦挣扎,难道饥饿,就是人生的全部ຖ内容?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这一切他是弄不明白的。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家伙喝斥他。老海南有点紧张,心想,世界各处都一样,总那么不公平,动不动就遭人喝斥ม。他忘记了向那家伙寻问是否认识他,却无意之ใ中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