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梁果复差点没笑死，把窗棂震得“咯啦啦”山响，“挺有意思，”他说，“为一个娘儿们去死，我倒想见识见识呢。”
“那可不行，”梁果复断然否定，“咱和她们可不是一个ฐ阶级的。”
“别吃。”道边儿想阻止丈夫，但为时已晚。“这时上坟用的。”
大财是道边儿的一群孩子中最懂事的儿子，能体谅母亲的苦衷，早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只是那荒唐的父亲掀起了一个又一个运动，给孩子耽误了，把大财弄得沮丧颓废，迷惘萎靡。母亲猝遭不幸，把大财吓坏了，很快就摆脱了婚姻受阻的烦恼，甘心情愿地承担了母亲往日的家务活儿，每天笨手笨脚地做饭呀，洗衣服呀，抱着刚刚出生的捍毛，到村里找正在哺乳期的娘儿们给捍毛喂奶呀，幸亏香阁姊妹常来帮衬，才使他把家务活干得像样儿。那ว些天，他殚精竭虑地想尽一切办法，做一些有营养的食物给母亲补身子，为了让母亲早点康复，甚至不顾ุ村里人的嗤笑，干起了孩子们掏麻雀的勾当，然后耐心细致地用开水烫掉麻雀羽毛，洗净内脏，烹调出美味可口的麻雀汤给母亲喝，一次洗麻雀时，不慎手指被麻雀骨扎破了，他竟不顾清洁，硬是把手指流出的血滴到เ锅里，他相信，人血的营养价值，是无与伦比的。
那天下午，自从听到เ有人在点他的名，老海南的灵魂就像一个灌满气的气球，控制不住地飘出躯壳，在距地面不高的空中，四处无定地飘呀飘呀。他好像又回到เ很久以前妈妈枯瘦的怀里，呻吟着对母亲诉说饥饿的感觉。一群毛们不懂事，以为爷爷是在做小孩子弄娇的把戏，纷纷围拢过来，用手扒开爷爷的眼睛，拧爷爷的耳朵，问爷爷是否还像从前那ว样逗他们玩，但老海南因为灵魂出壳，再也无法回答孙子们的问话了，只是随着灵魂的气球飘呀飘呀。他仿佛又看见好久以前逃荒的路上，妻子从一个倒在道边儿的饿殍的怀里，抱起一个还有一丝生气儿的小丫头，妻子告诉他，“这就是咱们的儿媳妇，就叫她道边儿吧。”他似乎忽略๓了用手猛推妻子一把，把妻子推倒在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的情节，尽管这样，他还是悲伤地哭泣了，虽然声音很虚弱，但十分悽怨，把一群毛吓得纷纷逃散，把这一情况告诉了道边儿。道边儿好像理解公爹的处境，已经开始给公爹缝制寿衣了。
“不行，机油有毒。”谁也打没注意，心火盛是什么时候挤在人群中间的，不失时机地忠告准备使用机油的人。
“可是饿着肚子没有力气干活呀。”另一个汉子叫苦。
终于在一天下午，饥饿的梁果复，无意中ณ听到一些人在窃窃私语，心里就挺生气，他已经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这些人居然有力气嘀咕，而且看见他时，就嘎然止住。
梁果复几乎ๆ等不及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用钟็声把黑口人召集到大食堂门口。大食堂门口，弥漫着从大食堂里飘出的菜香。根据梁果复的旨意，小货郎点燃了挂在大食堂门楣上的爆竹，爆竹的炸响，刺激了黑风口人的食欲。梁果复激动得浑身抖，一只灯泡似的眼睛，闪烁着贼亮的光，惊异地扫视着攒动的人头，半张的嘴巴๒，像只刚刚受到เ惊吓的公鸡，他兴奋得说不出话。当最后一枚爆竹在空中炸成纸屑，梁果复才透过一口气儿，用无与伦比的嗓音，向心急火燎的黑风口人郑重宣布：“共产主义实现啦！”
这种残忍的惩罚是有效的，终于使他的功课一直良好，考上了高小，连高傲的大眼皮母亲都感到เ满面意，夸奖他继承了外祖父家的优良传统，并暂时中止了为女儿们办婚事，给香书缝制了一套漂亮的被褥，免得儿子在中学的宿舍里冻着。可是一直没能从丈夫的丧ç事中恢复元气的奶奶却不以为然，对孙子考上中学的喜讯，也没感到怎么เ高兴，迷惘中，却对孙子的性格产生了不应有的忧虑，并预感到เ孙子将来不会得到幸福。因为根据她的爱情生活经验推测，香书那酷似他屈死的爷爷一本正经的性格，将会对爱情产生一种无可挽回的杀伤力，因此，在为ฦ表情冷漠的香书和大胆单纯而不乏热情的招财送行时，老太太就令人厌烦地叮嘱孙子：“改一改吧，”她说，“这样下去会讨不着媳妇的。你那死板的样儿。”
“别胡说了，”梁果复费力地翻过身子，嘟囔了一句，“今天才七月十六，晌午才开始下雨。”老海南现儿子已๐经失去了时间概ฐ念，心里慌得厉害，为了叫儿子尽早醒来，他习惯地又打了儿子几拐杖，可是效果并不那么好，相反，儿子把父亲这种抽打，看作是老年人常犯的神经错乱ກ的一种表现，多年以来，梁果复第一次对父亲的风烛残年有了些同情，他恍然觉得，自打从部队复员回家，由á于忙于革命，似乎ๆ就没怎么เ关心过父亲，就是父亲两眼已经接近失明了，他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因为那天晚饭，父亲夹菜时，两手擅抖着拿筷子夹的不是菜，分明是敬毛的头，而那会儿敬毛正和弟弟们抢饭，把头伸到了爷爷的菜碗上了。情况远不止这些，两年前父亲打他时，他还感觉挺痛，但今天打他时，倒像是一种抚爱。孝心使梁果复勉强从炕上爬起，和蔼地将瘦羸不堪的父亲，像抱婴儿一样从地上抱起，准备把他抱回自己的炕上，免得老人神经错乱时各处乱蹿，乱喊乱叫的打搅别人睡觉。不想老头这时神智异常清醒，清楚地掌握儿子此时的心理，便怒不可遏地在儿子怀里挣扎，连打了儿子几个嘴巴，直到儿子把他放到炕上，老头拿拐杖捅了捅正在昏睡的两个大孙子，对儿子说：“你把他们叫醒给我看看！”梁果复这时才现，两个大儿子在爷爷的拐杖下，只会微微蠕动，才开始感到问题严重，相信父亲刚才说的，并不是疯话。
“野驴进的，不想活了？”老头高声叫骂，惊惧多于忿恨。梁果复根本不理解父亲的做法，嘟嘟็囔囔地埋怨年迈的父亲不晓事，一惊一诈的打搅人睡觉。
心火盛的哭声，叫人有点心酸，宛若暮归时呼唤幼犊的母牛，泪珠从他敦厚的脸上滚落下来。在往日散着爱情气味的炕上，心火成再次施展了高的医术，把情人从死亡的崖边拖拉回来。但成胎已๐久的孩子却没保住。心火盛以准丈夫的责任心，用泪水洗涤了情人产褥的血污和死胎身上的脏迹。和黑风口好事的娘儿们私下推测的结论相反，流产的是一个男婴。心火盛把死胎安放在一个特制的木匣里，为早殇的儿子，举办了简易的丧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