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呐？”他问。却没人应声，这就引起了他的好奇，相信这群家伙是在谈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在一系列ต不动声色的巧妙的盘问下，到底有个素常黑风口人共认最大但的青年，很委宛地把黑风口人对大食堂的定粮法的不满，表露了出来。梁果复立即感到了不快。这些年，一当他的宏伟蓝图在施ๅ行中受阻，他就越忌讳别人谈论这些事。“这叫共产主ว义人人平等嘛。”梁果复哼哼了一声。一群人看刚才那ว个青年并没遭到什么不测，就跃跃欲试，都想抖露出自己的想法。
“都怪你搞什么共产主义大食堂，”道边儿开始抱怨，“都快把人饿死了。”
喊声那么嘹亮，老榆ด树上又簌簌落下一层叶片。更多的人是感到头皮有些麻，一时忘记了到这里来的目的。直到梁果复又补充了一句：“开饭！”一群人才回过神儿来。顷刻间，可怕的场面出现了：一群人像遭到洪水的袭击，逃命一样奔往食堂。其中有两个ฐ体力最充沛的汉子，以百米冲刺的度，跑在最前面，两ä人势力相当，奔跑时简直辨不清谁先谁后，在冲进食堂时，由于彼此动作太协调，一同被卡在门框里，他俩是最先看到เ餐桌上美味的黑风口人，都伸着脖子向里用力，谁也不肯后退一步，让另一个人先进，两个ฐ人同时急得流出了眼泪，互相责骂对方不懂道理。后面赶来的人群蜂拥而至，都被卡在门框里的两个ฐ汉子堵在门外，无法进屋，门口挤了一大堆人，因为ฦ谁都无法先进去，每个ฐ人都拼命地向里用力。其中一个ฐ瘦小的青年社员瞅准机会，企图利用门框里卡住的两个僵持不下的汉子拼命挣扎的机会，从他们的钻进去，当他刚刚伸进一个脑แ袋时，两ä个汉子就现了这一点，同时用力夹住那ว家伙的脑แ袋，小个子立即感到脖子像被铁钳子死死夹住，憋得脸色紫，两眼凸出。梁果复赶来时，被拥挤的人群堵在了门外，挺生气，他扒开正在拥挤的人群，朝卡在门框里的汉子们的屁股上猛踹一脚๐，问题顷刻得到了解决。一大群人纷纷涌进，直奔桌边，不分优劣，抓起东西就往嘴里塞。
“帮你爹忙忙吧，”丈夫不在家时，道边儿怂恿两个大儿子，“看他累็成啥样啦？等到เ共产主义แ大食堂建好啦，你们就可以在那里兴办婚礼啦，全村人都会参加你们的婚礼ึ，替你们祝福。”
“他现在还是个学生，”大眼皮儿媳妇无法掩饰对婆婆的反感，毫不犹豫地反驳，“心思都要用在学习上，正需要这种性格。”
“你怎么啦？”身边的招财军及时现了这一点。
“喊啥呀？天还没亮呢。”梁果复翻了下身，极不满意地抱怨。
七月中ณ旬，从长江中下游向北推移的梅雨，比往年稍晚了几天降临黑风口，黑风口进入了一霪雨霏霏的季节。在长达一个月的雨季里，黑风口人与阳光绝缘了。天空铺着厚厚的雨云，霪雨时急时缓，把黑风口浸泡在泥泞中，空气变得湿漉漉的，刚换上的干衣服，走出屋子，就变得像刚刚洗过。蜻蛙和癞蛤蟆满街乱ກ蹿，又像很久以前刮台风那ว年，一到晚上，漫山遍野一片蛙声。不过，这回黑风口人没再感到心烦，半年多的负荷劳累็，使他们疲乏极了，现在正好趁着雨季，把长期欠睡的觉给补上。
香琴和得财根本等不及金鱼眼讲完，就扫兴地离开了会场，并且很快变得和他们的哥哥姐姐一样了，对革命失去了兴趣，劳动时也不再卖力了，饭量大减，消เ瘦得很快，眼窝有一道黑圈，哈欠连天，不时说些活着没意思之ใ类的蠢话。
“哈哈，”梁果复的狂笑声，把老树上的树叶振得沙沙作响，“听清了吧？”他拿一个手指指着心火盛，冲着老榆树下的黑风口人说，“他们是嫌咱们黑风口的牛鬼蛇神还少呀，还要结婚，继续给咱黑风口生出一大群小牛鬼蛇神。”这种精彩的演说激起的笑声，一点也不逊于马戏团小丑演出时逗起的笑声，反过来，黑风口人的痴笑，又刺๐激了梁果复的表演欲，常常失控的大脑，再度失去了控制，即兴做出了恐怖的决定：“贫下中农同志们，”他冲台下的黑风口人喊叫，“现在，我要让你们看一看，这个ฐ老流氓加右派，是怎么เ亲自把他种下的小牛鬼蛇神给弄掉！”
尽管骂得很激烈，可当老海南拄着拐杖站在门边时，梁果复就只好把嘴巴闭上，并答应了这门亲事，但附加的条件，和大财的一模一样，必须等共产主义แ实现的那天，才能结婚。从这时起，大财兄弟就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开始耐心等待注定与死亡意义相等的婚礼。可母亲道边儿并不这么เ想，她从丈夫嘴里得知，黑风口已经到了共产主义的门口了，孩子们成亲是早晚的事，说不准明天就成。这种想法左ุ右了她，就打算在第七个毛出生前，利用这段空闲，把孩子们结婚需要的东西，给准备妥当，免得到时慌忙急乱ກ的来不急。
“野驴进的，”老海南不顾ุ道边儿正躺在炕上，用拐杖指着革命的儿子，“我得告诉你，只要你给孩子们的事搅黄了，咱俩当中ณ就得死一个ฐ。”梁果复拿一只眼睛看着父亲，相信父亲这样说，并不是吓唬吓唬他，只好悻悻地闭紧嘴巴，重新钻进被窝，心里怨怪父亲昏愦糊涂，根本不懂革命理论。做为妥协，他提出了一个在当时，连他自己都说不大清楚的条件：“他们实在想结婚，得等咱们进入共产主义才行。”
当别人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些地方时，他就用手向四周划了个圈，“哪都去过。”他说，在北国燕山山脉上，他曾在长城的烽火台上站过岗；在长江上游，他曾见到过虔诚的佛教徒，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转经礼佛；在南方热带雨林中，他曾见过一个把床悬在树上的民族；而在大西南，有个民族在过节时，互相用水泼到别ี人身上；在朝鲜，他所在的部队，曾和当地的娘儿们同在一个温泉里洗过澡。但这种说法叫道边儿心里挺难过，她无法抑制ๆ地干咳了一声，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感受，继续滔滔不绝地大谈战争。他说，打仗是一种挺好玩的东西，比小时候坐冰车还过瘾，只是有时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有一次，他所在的部ຖ队被国民党军队围困在西北的一座土山上，三天后断了水，渴得要命，在这次战斗ç中，他第一次喝了被他们打死的敌人的血。“人血挺咸，”他说，“带点腥味，越喝越渴。”当丈夫准备继续侃侃而谈，不幸被道边儿的呕吐声给打断了。回家后，丈夫再也没能ม在亲热时和妻子亲吻过，因为道边儿总觉得，丈夫呼出的气里，夹带着血味。同时，丈夫那公牛一样高大粗壮的身躯，那牛背一样宽阔的肩膀，胸口高高凸起的达的胸肌，像树根一样粗糙结实的大手，走路时动山摇般的振动，只要一说话，窗棂就咯啦啦响，都叫道边儿心里不安，甚至感受到一种结婚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但久ื别的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担忧，一当把客人送走，他立刻就转身回来，闩上门，表现得比新婚时还粗鲁，甚至不顾刚刚ธ睡下的孩子……这一夜，孩子们被惊醒了十六次，在最后一次被惊后，大财不得不带着弟弟妹妹逃到爷爷的炕上。招财痛哭流涕地向爷爷告状，说下午家里来的那个叫爹的人，正在欺负妈妈。
一当王长工ื在一片掌声中ณ走回乡亲中间，姚队长就宣布了大会另一项任务，那就是把恶霸地主ว刘永福一家押到台上批斗。斗ç争的形式是新颖别致的，农会积极分子们，用十四条麻袋，分别将刘家十五口人装起来，其中两ä个孩子被装ณ进同一条麻袋，扎好袋口，姚队长就提醒黑风口革命群众：“恶霸地主刘永福家的土地，已无偿地分给黑风口的贫苦农民，刘家过去欠下黑风口受苦的人的血债，现在要一并偿还，现在有为大家撑腰，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一时间，黑风口人还不能完全理解姚队长这些话的深刻含义，姚队长在慷慨陈词后，会场就陷入了一片寂静，能ม清晰地听到各式各样的呼吸声，分辨出出这种呼吸的人是谁，偶尔在枯草窠里，传来一两声刚ธ刚摆脱蜇伏期的小虫子的鸣叫，叫声显得那ว么尴尬，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是回家睡觉呢？还是在这里继续静待下去呢？直当小货郎秦达三试探地轻轻踹了一脚正在出呻吟的麻袋，想验证一下姚队长刚才讲话的真实含义แ，结果就打破了打破了笼罩这里岑寂，白德金紧跟着踹了第二脚，随后就有人踹出第三脚๐，接着是第四第五脚……忽啦一下，一群人突然像嗅到เ了臭味的苍蝇，围在麻袋四周，施展各种手段，找来各种器械，向麻袋上倾泄着各式各样的狂躁和忿恨。小货郎秦达三泄的是，在他早年推销神仙丸时，没能从刘家人手里赚到过一分钱的郁闷；白德金泄的是，当初他盗坟案后，刘永福从他父亲手中夺过屯长大权的陈年积怨；而更多的人则是想在分得刘家的田地后，永远免除心灵上的不安；当然也有一部ຖ分人，是稀里糊涂ิ看着别人那样做，也迷惘懵懂地跟着那样做。麻袋里开始出的是痛苦的呻吟，随后是屠宰场里的那种惨叫，最后又变成死亡前的挣扎哀嚎，半小时后，当农会积极分子解开麻袋口，从中倒出来了十五堆烂泥一样的东西。出于基本的人道，姚队长命令农会成员，在村后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彻底埋葬了黑风口这个地主家庭。
“请等一下。”姚队长厉声打断他，明确地指出他的错误，纠正说：“你应当说在恶霸地主刘永福家扛大活。”王长工愣了一下，似乎记起了什么，“好吧，就算是恶霸地主，”他接着说，“他老刘家是抠了一点，可是每年讲好的工钱，却一个字儿也不敢少俺的，他知道，少了俺一个字儿，俺就不在他家干了。咱是指着身子当地种的，靠出力气挣钱养家的，此处不留แ爷，自有留แ爷处，不错，在他家扛活儿是累些，可是到เ农忙那ว阵子，他再抠，也得天天做大米干饭拌猪油给干活的人吃，因为人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王长工打算就这么慷慨陈词下去，姚队长及时用一个手指恰到好处地在他腰间捅了一下。“干嘛ใ？”王长工不理解姚队长这种小动作，两ä眼愣地望着捅他的人。
“结婚！”狐仙大嫂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样，在奶奶亲自张罗下，老杨家总算开始给维臣办婚事了。可是这种办很快就不得不暂时中止下来，因为这一年的夏天，干儿子老海南家那边儿，出了点事儿。
儿子在梦中听见了父亲不近情理的解释，就焦急地大胆顶了一句：“我都十七了。”这句顶撞激怒了冷酷的父亲，“我捧你！不要脸的东西。”儿子没再理睬父亲的斥骂，翻了个ฐ身，又重新出鼾声。可是，从第二天早上起，维臣又犯了老毛病，表情木讷呆板，目光迷惘麻木。虽说奶奶照ั旧每天给他一格铜板，以便让他及时到เ狐仙大嫂家里接受治疗，疗效却没见明显。
第二章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