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琴和得财根本等不及金鱼๠眼讲完,就扫兴地离开了会场,并且很快变得和他们的哥哥姐姐一样了,对革命失去了兴趣,劳动时也๣不再卖力了,饭量大减,消瘦得很快,眼窝有一道黑圈,哈欠连天,不时说些活着没意思之类的蠢话。

宣传队长是个长有一双金鱼眼的矮个ฐ儿年轻人,他的厚嘴唇显得挺笨拙,但这并不影响他摇唇鼓舌,他用公鸡打鸣似的音调,告诉黑风口人,现在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越来越好,无产阶级解放事业,正在全世界范围内风起云涌地展开,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正在走向灭亡的深渊。去年,全国人民在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下,在战无不胜的中ณ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在大跃进运动东风的鼓舞下,伟大的社会主ว义革命和建设的伟大事业,取得了空前๩的、绝后的、无຀与伦比、辉煌灿烂的成就,全民大炼钢铁,硕果累累;农业生产战线,战果辉煌,在过去的光荣一年里,全国绝大部分人民公社ุ,粮食亩产突破了一万斤大关,伟大的社会主义แ事业,正在以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度向前跃进,广大人民大众,正以从来没有过的革命热情,大干社会主义。去年,全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奇迹,像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湖北省的一个生产大队,创造了亩产四万斤ภ粮的奇迹;而河北省一农村现代化养鸡场,他们用科学的方法饲养母鸡,每天让母鸡听两个小时的钢琴协奏曲,母鸡屁股就像机枪连射,“嘣๑!嘣!嘣๑!”一只母鸡一天能下一百只鸡蛋;而湖南省呢,那里的农民办了一座现代化奶牛场,当地的贫下中农,教会奶牛演唱革命歌曲,并能听懂饲养员朗读的伟大领袖的谆谆教导,结果奶牛的产奶量不断上升,一头母牛一天能产一万斤奶。在文化科技领域,取得的成就也不同凡响,著名和高能物理学家钱๥学森,经过研究证明,阳光给土地提供的热量,确能ม使亩产万斤粮;而著名的大文学家郭沫渃,仅用了一夜时间,就写出一本诗集。一切铁一样的事实,都证明了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人有万斤胆,地有万斤ภ产;不怕做不到เ,就怕想不到เ;不怕不敢做,就怕不敢想。为了让黑风口人信服他的话,金鱼眼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报纸,报纸上的新า闻图片,是几个ฐ满面绉纹的老农,坐在一堆亩产万斤粮的谷堆上,张着掉了几颗๣牙齿的嘴๨巴๒,傻合合地在笑。

“哈哈,”梁果复的狂笑声,把老树上的树叶振得沙沙作响,“听清了吧?”他拿一个手指指着心火盛,冲着老榆树下的黑风口人说,“他们是嫌咱们黑风口的牛鬼蛇神๰还少呀,还要结婚,继续给咱黑风口生出一大群小牛鬼蛇神。”这种精彩的演说激起的笑声,一点也๣不逊于马戏团小丑演出时逗起的笑声,反过来,黑风口人的痴笑,又刺激了梁果复的表演欲,常常失控的大脑,再度失去了控制,即兴做出了恐怖的决定:“贫下中农同志们,”他冲台下的黑风口人喊叫,“现在,我要让你们看一看,这个老流氓加右派,是怎么亲自把他种下的小牛鬼蛇神给弄掉!”

正像黑风口人希๶望的那样,狐仙大嫂的肚子很快就膨胀起来,招引了不少好事的娘儿们,在背地里指指点点。有人甚至根据她走路的姿态和脸上出现的妊娠斑á,准确地推断出她受孕的具体时间,并且热心地找出生男生女一览表,暗自查访狐仙大嫂的生辰八字,很快就推测出,狐仙大嫂怀的是个女孩儿。人们长时间地窃窃私语后,才恍然大悟,心火盛和狐仙大嫂的无耻行为,正在践踏黑风口形成已๐久良好风尚。于是,每个ฐ人心里都开始由á兴奋转而变成忿恨,觉得心火盛这一大把年纪,和他那ว不要脸的私通者,正在猖狂地掘毁黑风口人伦理道德的堤坝。在这时,正赶上梁果复为炼不出钢๐铁恼羞成怒,有人见准了时机,就把这事汇报给了梁果复。

“野驴进的,”老海南不顾道边儿正躺在炕上,用拐杖指着革命的儿子,“我得告诉你,只要你给孩子们的事搅黄了,咱俩当中ณ就得死一个。”梁果复拿一只眼睛看着父亲,相信父亲这样说,并不是吓唬吓唬他,只好悻悻地闭紧嘴巴๒,重新钻进被窝,心里怨怪父亲昏愦糊涂,根本不懂革命理论。做为妥协,他提出了一个在当时,连他自己都说不大清楚的条件:“他们实在想结婚,得等咱们进入共产主义才行。”

“大财该结婚啦。”夜里,样当丈夫正在唉声叹气时,道边儿和他商量,指望丈夫能ม从革命中分一下心,关心关心孩子,兴许能帮他从疯魔中解脱๳出来。

香阁完全对大财失去了耐心,怅然若失地隐伏起心中刚ธ刚ธ扬起的激情,又恢复了已往的庄重。大财却认为那些日຅子,香阁准是在家里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才不停地拿食指来戳他头,现在不戳了,说明麻烦已经过去了,那ว时,她的脾气那么坏,他没敢去问明缘由á,看来现在好了,大财就关心地问,她前๩几天怎么了,老拿食指戳他的头?不想麻烦真的来,当大财这样问香阁时,香阁就止不住眼泪,哭了。

多次革命失败后,梁果复就抱怨黑风口人没有文化。他相信,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这种想法促使他记起,早ຉ年为黑风口设想出的宏伟蓝图,其中就抱括在黑风口开办一所农民红专大学。这种念头的重新复活,激励他加紧把这种宏伟蓝图付诸实践。他决定,要在较短的时间里,把黑风口人都培养成具有大学以上文化水平的新型农民,此种农民会像他一样热衷于革命,并能理解他已๐经掌握的那些革命的高深理论。

当别ี人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些地方时,他就用手向四周划了个圈,“哪都去过。”他说,在北国燕山山脉上,他曾在长城的烽火台上站过岗;在长江上游,他曾见到过虔诚的佛教徒,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转经礼佛;在南方แ热带雨林中ณ,他曾见过一个ฐ把床悬在树上的民族๣;而在大西南,有个民族在过节时,互相用水泼到别人身上;在朝鲜ຒ,他所在的部队,曾和当地的娘儿们同在一个温泉里洗过澡。但这种说法叫道边儿心里挺难过,她无法抑制地干咳了一声,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感受,继续滔滔不绝地大谈战争。他说,打仗是一种挺好玩的东西,比小时候坐冰车还过瘾,只是有时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有一次,他所在的部队被国民党军队围困在西北的一座土山上,三天后断了水,渴得要命,在这次战斗中ณ,他第一次喝了被他们打死的敌人的血。“人血挺咸,”他说,“带点腥味,越喝越渴。”当丈夫准备继续侃侃而谈,不幸被道边儿的呕吐声给打断了。回家后,丈夫再也没能在亲热时和妻子亲吻过,因为道边儿总觉得,丈夫呼出的气里,夹带着血味。同时,丈夫那ว公牛一样高大粗壮的身躯,那牛背一样宽阔的肩膀,胸ถ口高高凸起的达的胸肌,像树根一样粗糙结实的大手,走路时动山摇般的振动,只要一说话,窗棂就咯啦啦响,都叫道边儿心里不安,甚至感受到一种结婚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但久别ี的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担忧,一当把客人送走,他立刻就转身回来,闩上门,表现得比新า婚时还粗鲁,甚至不顾刚ธ刚睡下的孩子……这一夜,孩子们被惊醒了十六次,在最后一次被惊后,大财不得不带着弟弟妹妹逃到爷爷的炕上。招财痛哭流涕地向爷爷告状,说下午家里来的那ว个ฐ叫爹的人,正在欺负妈妈。

梁果复传奇式的突然出现,激起了黑风口人的好奇,他们忘记了早年曾经歧视过这家外来户,纷纷赶来,向梁果复打听他那些不寻常的经历。

“请等一下。”姚队长厉声打断他,明确地指出他的错误,纠正说:“你应当说在恶霸地主刘ถ永福家扛大活。”王长工愣了一下,似乎记起了什么,“好吧,就算是恶霸地主ว,”他接着说,“他老刘家是抠了一点,可是每年讲好的工钱,却一个ฐ字儿也不敢少俺的,他知道,少了俺一个ฐ字儿,俺就不在他家干了。咱是指着身子当地种的,靠出力气挣钱养家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แ爷处,不错,在他家扛活儿是累็些,可是到农忙那阵子,他再抠,也๣得天天做大米干饭拌猪油给干活的人吃,因为人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王长工打算就这么慷慨陈词下去,姚队长及时用一个手指恰到เ好处地在他腰间捅了一下。“干嘛?”王长工不理解姚队长这种小动作,两眼愣地望着捅他的人。

“有啥不好的?”公爹感到不可思议,“咱一不偷,二不抢,凭本事挣钱๥买田à,有啥不好?”

一群长期经受煎æ熬的放荡士兵,因得不爱情及时的安慰,便想出一些荒唐的把戏,泄内心的郁闷,在短时间里,就使黑风口人开了眼界ศ。他们用汽车拉着重磅炸弹,到เ水塘里炸鱼,结果把水塘翻了个ฐ底朝天,一群士兵仅从烂泥里,找到เ了一条被炸掉脑袋的小鱼;他们用机枪狂扫空中ณ飞过的山鸡,结果无意中,打下了一只麻雀,可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却跟在老毛子士兵后面,捡到了两筐弹壳;他们用手榴๠弹劈木材,结果崩瞎了一个士兵的眼;他们大冬天在最冷的天气里,浑身脱๳得,砸开冰窟窿跳下去洗澡,冰把手脚的皮都粘破了,冰上留แ下斑斑á血迹;他们用步枪猎杀老百姓的家畜,命中率百分之一百零一,因为ฦ一个士兵,曾经一枪打死了并排站着的一头小猪和一头母猪;最叫黑风口人受不了的,是他们常在瓜果未熟ງ的季节,就闯进瓜果园,肆意胡乱把树上酸涩的果子揪下来,咬一口后就扔掉。有一天,一群士兵居然大白天赤身嬉皮笑脸地列队从村里走过。这批老毛子士兵在黑风口处处让人提心吊胆,直到เ一年以后,另一批换防的队伍来到这里,情况才得以好转。

在干娘秘方的良好作用下,老海南很快康复了,并拿出儿子失踪前弄来的最后几十枚银币,买຀回来几袋粮食。在野菜、野果子的辅助下,全家艰难地渡过了灾年,心里又复苏了财致富的梦想,甚至当日本人在黑风口开采石棉时,老海南也๣不计前嫌,冒着生命危险,拼命地从日本人手里赚来一枚枚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