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梁果复的旨意,刚刚走马上任的会计秦小货郎,凭着祖传的精明头脑แ,重新填写了黑风口大队在过去的一年里钢铁和粮食的产量。

“你永远别ี想结婚!”梁果复阴冷而坚决告诉大财:“从明天起,你把帐຀本交给秦达三。”他本想再打大财几个耳光,但父亲的拐杖即时落到เ了他肩膀上。

梁果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忙乱过。他得教会临ภ时拼凑起来的炼钢工ื人,选什么样的石灰石用来清渣才好;派人到普兰镇,买回足够冶炼出成千上万吨钢铁的上好无຀烟煤,因为暂时买不到炼钢用的焦炭;指挥炼钢๐工人托够建筑高温炉的土坯——那会儿,梁果复还不知道,建造炼钢炉需要专用的耐火砖。此外,还需要教会村里的木匠,制作两个皇帝棺材一样大小的风箱,此种风箱出的风力,能够吹倒二十米外的行人。当一切准备就绪,梁果复就把自己凭想像设计出的高温炉模型,摆放到炼钢๐工人面前๩。按照它的设计者要求,此种高炉,一炉到เ少要炼出一万吨粗钢๐。

“这可不行,”丈夫根本不理睬羸弱恐惧的妻子,正用锤子砸碎另一块生铁片,“革命是一刻也不能停歇的。”

第四天夜里,找矿队遇到了不幸,这是梁果复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因为没有及时安排警戒,当找矿队员都沉睡了的时候,他们遭到เ了狼群的袭击。当大家被一阵惨叫声惊醒时,狼群已经把骡子的喉咙咬断了。这头骡子,是给找矿队驮载行装ณ和干粮的,他们准备返回时,用它驮上足够黑风口大炼钢所需要的铁ກ矿石。这一不幸迫使梁果复改变继续蛮闯险恶山路的打算,只好选择较好的山路行走。“我们很难找到铁ກ石啦,”梁果复悲观地叨咕着,“该死的狼群坑害了我们。”但是,骡子肉却延长了他们在山里继续找矿的时间,因为他们原先只准备了在山里停留แ十四天的干粮。以后的几天,找矿队像一群迷路的山羊,在头羊的带领下,在空旷的山谷里瞎碰乱撞。他们用铁锤砸碎了黑色的岩石,梁果复拿磁铁一块一块地逐个探验;挖掘了一条又一条山涧小溪的溪底,因为梁果复用磁铁ກ,在这些小溪底吸到了粉末状的铁ກ矿砂。经过这样反复折腾,仍没找到一块像样的铁矿石。第八天下午,当探矿队翻越一座不太高的山峰后,眼前出现了奇迹般的景象,一望无际的湛蓝的大海ร横在他们脚下,大海翻腾着泡沫,凉习习๤的海ร风,吹干了他们脸上的汗水,海涛拍打着山脚下的岩石,抒出阵阵轻声款语。找矿队员们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像一群逐食的鸽子,唿啦一声奔下海ร滩,在海ร滩上拾贝壳,翻开石板捉小螃蟹。这时,只有梁果复一人,还想着自己该做的事,用磁铁逐个探测海ร滩上黑色的卵石。大约半小时后,找矿队员被一声惊人的怪叫吓了一跳。“啊哈!”梁果复高兴地举着磁铁ກ,酷似大难不死的人,劫后庆幸自己的重生,“找到了!找到啦!”他眼里噙着泪水,嘴唇有些抖,重复一遍又一遍,“找到เ啦,找到啦。吗了个巴๒子。铁矿石!”

尽管当时黑风口人,还不能科理解梁果复讲话的深远历史意义和伟大的现实意义แ,可是,当他提出要成立一支采矿队,明天他将亲自带领采矿队,进山寻找铁矿时,没有遇到一点麻烦,十几个人的采矿队,仅在几分钟็内就成立了。

梁果复开心地笑了,觉得挺有意思,随后又觉着,这黄段子,好像当兵时曾听人讲过,就不可气地训斥了小货郎:“尽胡扯,杨维臣,我还不知道?借他个ฐ胆儿,也不敢碰人家的娘儿们。”

“地主富农是资产阶级,中ณ农是小资产阶级,只有贫下农,才是无产阶级,是革命的阶级。”儿子这样耐心地向父亲解释,很容易就把老海南弄糊涂了,他不愿把人分成三等六级,一辈子就求一个字:“富!”对地主ว、富农的生活,有一种朝思暮盼的渴望,连他一向信任的道边儿,现在都无法打消他这种念头。父子间由于在思想、理念上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分歧,在以后的年月里,当儿子在黑风口掀起一个ฐ又一个革命斗争新高潮时,父子间的磨擦就愈来愈厉害了。即使在临终前的饥饿中,老海南都没弄明白,究竟是什么魔法,把儿子弄得像中了邪ิ,在黑风口瞎折腾,把他逃荒路上遇到的最好的村庄——在这里,他们仅在一家,就要到了六碗饭——糟蹋得最终叫他死于饥饿?

三个ฐ光棍好生失望,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哀怨不安地望着道边儿离去的身影。忽然,一个光棍子重新现了好兆头,掉头冲向洋洋得意的刘光棍,另两个ฐ光棍也像从中领ๆ悟了什么,随后也赶到了那ว里。刘光棍问他们,道边儿的具体命令是什么?三个ฐ光棍都说,道边儿是让自己来扛这棵树的。片刻๑惊慌后,刘光棍很快理清了头绪,相信道边儿并没有新的指令,也就毫不理会地迈步要走。这一举动激怒了其他三个光棍,他们嗷嗷直叫,纷纷谴责刘光棍不讲道理,其中一个ฐ机灵的,趁机向刘光棍伸出了脚๐尖,将刘光棍绊倒。这一跤摔得不轻,刘光棍嘴๨里都啃进了泥,肩上的小树也甩了出去。刘光棍从地上爬起,就和伸脚绊他的光棍撕打起来,而这时另两个光棍看到有机可乘,就一起扑向那棵小松树。当中的一个ฐ动作敏捷,把树扛在肩上就跑,而另一个ฐ则穷追不舍,机灵地用脚尖将对手绊倒。这一跤比刘光棍摔得还狠,两人的撕打得也就比刚才两ä个ฐ光棍厉害,正在撕打的刘ถ光棍一当现这种情况,立即放开对手,停止了撕打,跑向那棵小树,可是刚ธ跑几步,又被后面追上来对手绊倒,刚才打斗的丑剧,就又重演了一遍。这样,四个光棍打打闹闹,直到深夜,四个ฐ人才一道抬着小树回到了老梁家。他们打闹的声,惊动了整个村子,黑风口人像过节一样,拥到村口,争睹光棍们打闹的洋相。当初在背地里唆使、拙弄这帮光棍的坏蛋,现在都跟在光棍们的后面不住地起哄,只有老梁家人,被这群光棍们弄得窘迫尴尬,直当老海南用一根棍子,将正在撕打的光棍打散,一群光棍才像败下阵来公牛,躲到老远的地方,用哀怨绝望的目光看着老海南。

看来麻烦还远不止这些。村里一个姓刘的光棍,父母早亡,从小养成了光棍汉们通常难以克服的毛病,好吃懒做,只几年工夫,父母留给他的那ว点家产,就被他坐吃殆尽,几乎要走到讨饭的地步,当然也就无从谈婚论嫁了,幸亏土改工作队进村,出乎意料地分给他十几亩田地,才没使他背井离乡。村里组织互助组时,谁也不愿收留他,毫无疑问,他的懒惰叫人头痛。村里几个专门喜欢幸灾乐่祸的家伙,不怀好意地撺掇刘光棍,说老梁家的寡妇孝期早就过了,现在正在暗自物色男人,不消说,三十多岁的女人,是很难熬过没有男人的日຅子。刘光棍是个不晓事的蠢笨人,根本识不破那些拙弄他的坏蛋的阴谋,况且他也๣被煎熬了几十年了,就奈不住坏蛋们的撺掇,真个儿动起了心思,一连几天往老梁家跑,肯求老海南能答应他参加互助组。在一连串摧眉折腰的哀求和信誓旦旦的保证后,刘光棍如愿以偿了。几天后,村里又有三个光棍跑到老梁家,强烈要求接受老海南的领导,不消说,全是村里那帮坏蛋们撺掇的。老海南是个实诚人,想不到เ这里会有什么เ明堂,他觉得,既然能接受一个刘光棍,也就不在乎这几个光棍了。

傍晚,黑风口一个砍柴人,出山时在山根儿一棵老橡树下现了他。

工作队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是给黑风口每户人家丈量土地。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原村长刘ถ永福家最多,他家的土地,几乎ๆ出了黑风口其他人家的土地的总和。照文件规定,工作队没做多少思考,就给刘ถ家定了成份——地主。随后的几天里,刘家的土地被分割成许多块,插上木桩,木桩削平的那ว面上,写着这块地的新า主人的名字。刘家人被勒令从正房搬进厢房,正房分给了黑风口的穷人。正是从那时起,叫花子李有德搬进了刘家大院,在黑风口正式安家落户。让黑风口人不能理解是,早先那么有钱的老杨家,只丈量出五十亩田产,在平均了家庭人均占地面积后,按文件规定,勉强只定了个中农。得知这一结果,维臣奶奶蠕动着一张干瘪的小嘴她的牙齿早在三年前就全部ຖ掉光了,不无຀得意地对家里面人说:“看见了吧,神仙丸不赖吧,要不,咱也是地主,田地也得分,房子也得分。”杨家人这时才幡然醒悟,觉着老太太英明。可不是么,想想真是后怕,这些年,要不是大烟鬼维臣的折腾,田地急减少,眼下真不知惨到啥样了呢。

老天爷似乎有意考验一下黑风口人的神智清醒程度,经常把他们推进理智与情感、金钱๥与道义纠缠的迷惘中,让他们在迷惘中做出各式各样的抉择。当老杨家给已亡人的七七还没烧完,日本人又来到了黑风口。这回来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得像一棵枯树干的家伙,他用公鸡似的嗓音,向黑风口人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然后叫翻译向黑风口人解释。他说,大日本皇军是为了中ณ国人民的利益,才来到中国的,可是蒋介石不知好歹,竟敢和无敌的皇军作对,结果遭到了一个又一个可耻的失败,大日本皇军,正在中ณ国的各战场上取得连续不断ษ的胜利,现在正同中国军队在南方แ作战,因为ฦ那里的山路险峻,交通不便,所以不得不在黑风口征用一批牲口入伍,为军队运送辎重。正是从这一天起,黑风口人才知道,日຅本军队在中国的国土上,同中国军队进行了多年的战争。牲口的征召进行得很顺利,只用了一个上午,黑风口最好的牲口,就集中到了村口老榆树下。同时,日本人还要在黑风口,征召一名替日军押送牲口的劳工。这一天,日本人在黑风口引起的骚动,过了以往任何一次,但,不是因为鬼子强盗式的强征耕畜ไ,而是因为应征的劳工,每天可以赚到五枚银币。一场争当劳工ื的角逐,像腐肉上的一群蛆虫一样展开了,最终这个ฐ美差,还是被掌有一点特权的屯长刘永福,抢给了他的大儿子刘ถ长顺。像以往一样,一些没交上好运的村民,就开始暗自祈祷ຕ老天爷降灾给老刘家。确实,这些年,刘ถ家利用黑风口人迷恋神仙丸ฤ而不得不拍卖土地的机会,购买了不少物美价廉的田产,很快就成了黑风口的暴户,远远过了时运不济的老杨家。几年后,当土改工作队在黑风口丈量土地时,老刘ถ家的田产,竟是黑风口的全部田产的一半。那ว时,刘家人还根本无法预料é,在这饕餮般兼并来的土地上,种下的将是不会开花结实的种子,必将是这个ฐ家族遭受灭顶ะ之灾的祸ຖ根。

星期三下午,警察山本一万二百五,带领一个中国巡捕来到黑风口。山本是接替梁果复失踪的那天夜里,不知被什么人杀死的木匣,来到普兰镇的。这是一头真正的牲口,两ä眼活像为ฦ了争夺一只情的,而即将展开撕杀的公狗,他刚一出现在秦家门口,正在焦躁地等待用各种方式享受神药的瘾君子们,立刻就摆脱了毒瘾的折磨,纷纷拥挤到后窗口,争相逃命,甚至秦小货郎๰,也从那里蹿了出去,忘记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倒霉的事全留แ给了秦老货郎。山本扒光了老货郎的衣服,用马鞭抽打他的脊梁,痛得老货郎像垂死的母牛一样哞哞吼叫,直到เ山本完全偶然地现了里屋小房间里一张美丽ษ动人的脸,正在惊骇地向外探望,这才解救了秦老货郎。打那儿以后,每逢星期六,山本总要来到黑风口,待上一整天,成了秦家店铺最高贵的客人。秦小货郎尽弃前嫌,不厌其烦地笑脸相迎,酒肉款待,并亲自注意,不让其他客人打扰小房间里鸳鸯被下温柔乡的幽梦,甚至刮ุ台风时,这种事情也没中ณ断。

得到了这个消息,黑风口人纷纷把各家的吸毒者捆起来,牵到เ宁远寺,方和尚就用平常化缘的破钵,盛着淡褐色的戒毒药水,给吸毒者服用。这种作法在秦家店铺,多少引起一点慌乱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