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爹停下手里的活儿，神色困惑地望着道边儿，不理解她干嘛ใ这么大的脾ຆ气。“啥叫中农哟？”他问。
“我那会儿不知道他们是日本人。”维臣奶奶替自己辩护，“他们长得和你们一样，我还以为是咱们的军队呢。”抓捕的士兵迟疑了一下，脸上有些热。毕竟，国门陷落，分土裂疆ຆ，任何军人都是无法坦然面对的。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续后，士兵非常麻利地把维臣奶奶五花大绑，拖着这个这时已经瘸得厉害的老太婆，往刑场那边走。刑场就在南河套，从前维臣和梁果复坐冰车的地方。站在行刑士兵替她挖好的浅坑边上，维臣奶奶神色迷惘地望着春天乍到四月朗润的天空，老太太的眼里这些年已长了一些云翳，看不清此刻空中飘浮着一块块轻柔的白云，凭着想像，她仿佛又看到了很久以前那ว个明朗的晌午，在哔哔啪啪的爆竹声中，一乘花轿，把她抬到黑风口，她没理睬轿边殷勤温驯的丈夫，提着把剪子，自个儿一瘸一拐地埋走进洞房……蓦ย然一阵风来，风中裹着挟一团迷雾一样的沙尘，沙尘中ณ夹杂的颗粒打痛了她枯瘦而皱纹深陷的脸颊，早ຉ晨梳理得很整洁的已๐经稀疏ຕ的几缕白，现在被风吹撩得像几缕败絮在跳动，风中ณ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洒糟味，这种讨厌的气味，直死都不肯离开她，她又想起那个遥远的傍晚，想起那次灾难给女儿带来的厄运，而正是由于这些，才使她用红糖水去慰劳日本军队，当时她还以为ฦ，是来收复国土的中国军队呢。不知什么时候，她眼角已经挂着一对泪珠，泪珠沿着褶皱的皮肤流下，在干瘪的嘴角止住，她已经忘记自己已有多久不曾流泪了。泪珠多少打动了正在准备出行刑命令的土改工作队队长，他相信这个老女人，准是在对往日的罪恶进行忏悔，霎时的良心振动，促使他延缓了他出行刑命令的时间，他走到死刑é犯前，冷峻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有德带来的消息很快就被证实了。三天后，就有一支老毛子部ຖ队开进黑风口，在村边老梁家房后的一块坡地上，架起了行军帐篷和大炮，在时隔几十年后，黑风口人又看到这些相貌像猴子的大鼻子士兵，很久以前那ว种不安，又开始笼罩黑风口。上了年纪的人又想起多年以前，在西山口安营的那ว群老毛子，便心里惶惶地叮嘱家里人把窗户钉死，把破门重新修结实，把院墙加高，把街上大门涂上恶臭的粪便，并嘱咐女人不要到街上，如果有什么เ活儿非到街上干不可，必须有男人陪同才行，因为村民现，每天傍晚，老毛子士兵进村打水时，总是拿眼睛死盯着女人的屁股，村民们断ษ定，这些把枪胡乱地挂在肩上，吹着口哨在街上丢丢荡荡地走路的士兵，准不是些什么好东西。
这回没有人愿意再这样干了。在良心不受责备的情况下，黑风口人都不愿意用一碗饭，去换一句日本话来听。有人问李有德打算把良子领到เ哪去？李有德在不饿的情况下，舒坦地笑了笑，说：“到处流浪。”说完，拉着良子就要走。
马上眼镜又显了原形，凶象毕露，把烟头重新า按到เ老海南的胸ถ口。老海南再次昏厥，眼镜就又叫人用冷水把他浇醒。这样反复了几次，当眼镜又要把烟头按到老海ร南的胸ถ口时，泣不成声的道边儿就给那畜牲跪下了。这种场面叫眼镜喜出望外，霎时，蝮蛇一样的眼睛又变得像原先那样温和了，并且非常动听地向道边儿问了一声：“粮食？”道边儿没有犹豫，立即起身领ๆ他到后院的草垛边，向草垛指了指。当几麻袋粮食抬上车后，眼镜还有点恋恋不舍地在梁家大院多呆了一会儿，才迈着慢四步离去。
“粮食？”半天，眼镜才这物样阴冷地问。
随着吸毒人数的增加和吸毒者越来越难以满足的瘾欲，渐渐的，黑风口成了一个ฐ盗贼四起的罪恶的渊薮，一些不讲道德的窃贼，居然敢亵渎神灵，猖狂地到菩萨的眼皮底下做案，盗走了宁远寺神龛里的铜烛台，拿到普兰镇去换几枚银币，然后再回到秦货郎那ว儿买几粒神仙丸ฤ。这种无耻的罪恶，大大激怒了宁远寺年轻有为的方แ和尚，他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在黑风口彻底根除吸毒的恶习。
“作孽哟，”老太太夺下儿子手里鞭子，居然有力气把鞭杆折断ษ，“你嫌咱家死的人还少吗？”接着就一把濞涕一把眼泪地拿菜刀砍断捆吊孙子的绳子，一边急不择言地数落儿子。
“上炕吧。”狐仙大嫂收起烟具，懒懒地解开衣服。维臣这次没再紧张，开始表现出一定的天赋，并通过幻想，把身边的人当成道边儿。这样，经过情人的悉心配合，令他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满足。“小东西。”狐仙大嫂一边抚摸他，一边小声嘀咕。这会儿，他就像小时候趴在母亲怀里那样，偎在狐仙大嫂的怀里。“回去吧。”狐仙大嫂用指尖理了下他头。
当维臣在规劝下，心烦意乱地走进这间低矮、昏暗的屋子时，先闻到的，就是鸦片烟弥漫着诱人香气。狐仙大嫂几乎没给这个ฐ青年多少稳定情绪的时间，就用她那性感极强屁股，碰了一下正在愣的年轻人的大腿，维臣立刻感到浑身的骨头都软了，心脏剧ຕ烈地紧缩，虽然每天夜里，他都幻想和道边儿一块这样，甚至比刚才狐仙大嫂用屁股碰他的场面更厉害，可此刻๑，他却如此紧ู张和恐惧。他想找个恰当的理由赶紧离开这儿，狐仙大嫂似乎理解他，主动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头，立刻确认了这个ฐ青年人的手，正像她想像的那样，还没碰过别的女人。因为这只手现在正在她的手里剧烈地抖动、企图挣扎，显得那么เ缺乏经验，就像她小时候，在娘家的山坡上捉到的小蜥蜴，浑身冰凉地颤抖着，四只小爪子在她掌心挣扎、抗拒，企图摆脱身临的险境，让她感到那么เ开心。
八月底，秦货郎又来到黑风口。这回他带来的是洋钉、洋蜡和洋油。此种油像水一样清澈透明，散一种异常的香味，暂时黑风口人可以用来点灯照明。在这之前，黑风口人夜里照明用的是蓖麻籽，因为那ว时他们还没有掌握用蓖糜籽榨油的复杂技术，只好将剥好的蓖麻籽，用炕席蔑串起点燃照明。
最让维臣奶奶气愤的是，她的预言没完全应验。因为日本人继续任用白长山当屯长啦。这种气愤是不容易很快消เ除的。当初，白长山那么เ帮助俄国人，甚至于当日本人进村后，他还对俄国人抱有幻想，煽动村民仇视憎恨俄国人的老杨家，只因为她不知就里，稀里糊涂地拿红糖水去慰劳日本兵。当木匣第二次到黑风口时，维臣奶奶就气哼哼地到เ木匣那里告了白长山。但她得到เ的唯一的一句答复是：“八嘎！”接着中国巡捕就把她哄了出去。打那会儿，维臣奶奶就相信，这些日本人，和俄国人一样坏。往后她就不再心外面的事儿，一心扑在家务活上。
“你立过功吗？”有人问他。梁果复就心情激动地把军用背包里所有的勋章都掏出来，供大家观赏。他从中捡出一枚铜质镀金勋章，递给人看，告诉大家，这是一枚一等功勋章，是在锦州战役时获得的。在那次战役中ณ，他成功地炸毁了敌人的两个雕堡，并赶在大部ຖ队冲锋前，用他那惊天动地、奇特的吼声，镇慑住了蜷缩在雕堡里，敌人一个排的士兵，缴获了他们手里的武器。随后，又拿出一枚铜质的，说那是渡江战役时获得的。他告诉村里人，渡江时，他们的船被敌人的炮弹炸碎了，不会水的他，抱住了一块碎木板随流漂泊，在距预定地点下游二十里的地方แ，才上了岸，一周后才找到เ自己的部队。
当别人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些地方时，他就用手向四周划了个圈，“哪都去过。”他说，在北国燕山山脉上，他曾在长城的烽火台上站过岗；在长江上游，他曾见到过虔诚的佛教徒，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转经礼ึ佛；在南方热带雨林中，他曾见过一个把床悬在树上的民族；而在大西南，有个ฐ民族在过节时，互相用水泼到别ี人身上；在朝鲜ຒ，他所在的部队，曾和当地的娘儿们同在一个温泉里洗过澡。但这种说法叫道边儿心里挺难过，她无法抑制ๆ地干咳了一声，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感受，继续滔滔不绝地大谈战争。他说，打仗是一种挺好玩的东西，比小时候坐冰车还过瘾，只是有时会遇到เ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有一次，他所在的部ຖ队被国民党军队围困在西北的一座土山上，三天后断ษ了水，渴得要命，在这次战斗ç中ณ，他第一次喝了被他们打死的敌人的血。“人血挺咸，”他说，“带点腥味，越喝越渴。”当丈夫准备继续侃侃而谈，不幸被道边儿的呕吐声给打断了。回家后，丈夫再也没能ม在亲热时和妻子亲吻过，因为道边儿总觉得，丈夫呼出的气里，夹带着血味。同时，丈夫那公牛一样高大粗壮的身躯，那牛背一样宽阔的肩膀，胸口高高凸起的达的胸肌，像树根一样粗糙结实的大手，走路时动山摇般的振动，只要一说话，窗棂就咯啦啦响，都叫道边儿心里不安，甚至感受到一种结婚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但久别的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担忧，一当把客人送走，他立刻๑就转身回来，闩上门，表现得比新婚时还粗鲁，甚至不顾刚刚睡下的孩子……这一夜，孩子们被惊醒了十六次，在最后一次被惊后，大财不得不带着弟弟妹妹逃到爷爷的炕上。招财痛哭流涕地向爷爷告状，说下午家里来的那个叫爹的人，正在欺负妈妈。